妻寶

第132章 拆穿

數日前的北安城,鎮遠侯府安靜的有些詭異。

自從鎮遠侯府三小姐蘇夢婉在定南侯府摔傷了腿之后,鎮遠侯夫人蘇周氏就也開始閉門謝客,除了偶爾去定南侯府看望自己的女兒外,她幾乎再未和其他人接觸過。

鎮遠侯常年不在府中,蘇老夫人又忽染重疾臥病在床,三小姐因腿傷不能回府,諾大的宅院就越發顯得冷清。

按理說這樣的情況應該會讓下人們覺得更好伺候才對,但他們卻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覺得這氣氛比之前蘇老夫人整日折騰惹事時還要讓人忐忑不安,沉重的仿佛透不過氣來。

蘇周氏正坐在蘇老夫人的床邊,一勺一勺給她喂著濃稠的棕黑色湯藥,時而用帕子給她擦一擦嘴角溢出的藥汁,十分認真賢惠的模樣。

“母親,你記起來了嗎?當初那婚約上到底是如何寫的?究竟是嫡妻之女還是嫡女?”

蘇老夫人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睛看著她,目光有些渾濁,偏偏腦子又十分清醒。

這句話她已經問了不知多少遍了,從蘇夢婉那日被留在了定南侯府起,她就每日都問,不厭其煩。

而她其實并不是想要答案,就只是想問問而已,因為躺在床上的人已經無法張口回答她了,而事實真相她也早已從定南侯府給她看的那張陳舊婚書上了解清楚了。

可是即便已經知道了事實,她仍是堅持每日都問,似乎少問了一次便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母親你怎么不說話呢?是不記得了嗎?這可不好……你不記得或是記不清的話就可能會害了婉兒,耽誤了她的大好年華。”

“母親你到底記不記的了?你說啊……”

蘇老夫人半睜的眼漸漸睜大,露出一絲驚恐的表情。喉中發出一陣痛苦的唔嚕聲,垂在床榻上的手想要攥緊用力,卻偏偏連著點兒力氣都沒有。

蘇周氏隔著衣裳狠狠地掐在蘇老夫人的腿上,手指不斷旋擰,神情乍看上去溫婉賢淑,但緊要的后牙卻讓她臉上的肌肉緊繃,有些猙獰之態。能夠看出她實際上對眼前的人是多么憎恨厭惡。

“若不是因為這幾字之差。婉兒怎么會生出那么大的心要嫁入定南侯府?她怎么會為了那個人為了那一紙婚約如此費心籌謀?”

“若不是你一再的教唆她,她怎么會連我的話都不聽,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定南侯府。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這全都是因為你啊,全都是拜你所賜啊!母親!”

“當初老侯爺真是瞎了眼!才會將你這個禍害扶正!害的我鎮遠侯府時至今日都還只是北安城的一個三流世家!”

蘇老夫人喉中的唔嚕聲更大了,腿腳有些顫抖的抽搐著,嘴角留下一股涎水。

蘇周氏親自用帕子給她擦凈了。唇邊掛著一抹與陰狠的目光十分不符的溫柔笑意。

“母親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一定讓你好好的吃夠了苦頭再去死,不然多對不起你這些年對鎮遠侯府的所作所為,多對不起你對婉兒所做的一切!”

門外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小丫鬟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夫人。夫人,侯爺……侯爺回來了!”

什么?

蘇周氏一驚,猛地從床邊站了起來。眼中涌上一層淚水,跌跌撞撞的向外奔去。

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

她能將婉兒接回來了!能將婉兒接回來了!

“侯爺!”

見到疾步而來的中年男子,她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侯爺!婉兒她……她在定南侯府,咱們去把她接回來吧?把她接回來吧侯爺!”

她這段日子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被留在了定南侯就覺得夜不能寐,一閉上眼就是那日親眼看到她被人踩斷了腿的場景。

骨骼碎裂的咔擦聲和少女尖銳的尖叫聲時時回響在她的耳邊。

鎮遠侯原本生的溫潤俊朗,人至中年卻也風姿不減,反而越發顯得成熟穩重,經過這些年的歷練,更是行事沉穩不動聲色。

但現在這個時候他的臉色卻十分陰沉,對蘇周氏的話仿若未聞,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就向蘇老夫人的房間走去。

蘇周氏心里咯噔一下,暗恨自己一時情急失了分寸。

侯爺既然連招呼都沒打就忽然趕了回來,那定是已經聽說了府中發生的事情,她一見面就只顧著提婉兒的事,卻對失蹤的蘇夢寶只字不提,勢必是要讓他不高興的。

她趕忙起身追了上去,亦步亦趨的跟在男子身后,默然垂首,不再言語。

鎮遠侯走到蘇老夫人房中,停在在兩步之外,看了看躺在床上比往日消瘦了許多的老婦人。

向來喜歡穿金戴銀的她現在因為長期臥病在床而穿著簡單易換洗的衣裳,頭上幾乎沒有什么釵飾,睜著渾濁的眼偏頭看向他。

在看到來人面容后她眼中似乎亮了亮,掙扎著想要說什么,但喉中發出的依然是那幾個不辨音節的唔嚕聲,不知所謂。

她潛意識里以為自己已經伸出手抓住了男子,但實際上她仍舊躺在床上,只有指尖兒稍稍動了動。

鎮遠侯看到這樣的蘇老夫人絲毫沒有露出悲痛之色,就仿佛這個人一直是這樣,從未變過似的。

蘇周氏對周圍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待所有人都退出去,房中只余他們三人的時候,才再度跪了下去,俯身叩首,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哽咽認罪。

“侯爺,是妾身罔顧人倫,給母親用了藥,才導致母親變成如此模樣。妾身自知罪不可恕,不求侯爺原諒,侯爺無論是要休妻還是要妾身自裁妾身都甘愿受罰。”

“妾身只求侯爺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看在婉兒是您的親生女兒的份兒上,將她從定南侯府接回來,日后尋個尋常人家將她嫁了,讓她能夠安穩度日便可。”

“妾身知道這樣對不起夢寶,對不起她吃的苦受的罪,但婉兒只是心有魔障,又受了母親的蠱惑才會如此。求您給她個機會讓她改過自新。平平淡淡的過完下半輩子吧……”

她聲音幾度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淚水一顆一顆低落到地板上,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鎮遠侯自始至終沒有看她。只是盯著躺在床上的老夫人不說話,神情晦暗不明,半晌后才凜然轉身,一言不發的又離開了這個房間。

蘇周氏在他踏出房門后站起了身。擦了擦眼角的淚,回頭冷冷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徒勞掙扎的人。才再度追了出去。

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將自己給蘇老夫人用藥的事瞞著鎮遠侯,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鎮遠侯比他們更想讓蘇老夫人死,只是礙于蘇老夫人是老鎮遠侯生前親自扶正的。他之前一直下不去手罷了。

如果有人愿意代他出手,又不會給他添什么亂捅什么簍子,那他是十分樂見其成的。定然不會阻攔,甚至會幫忙遮掩。

蘇老夫人這次趕走了他的愛女。還害得蘇夢寶至今不知所蹤,甚至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心底對蘇老夫人的恨可想而知。

這個老婦人禍害了他一輩子還不夠,現在竟然還要禍害他的女兒,他向來是把蘇夢寶當做掌上明珠,捧在手心兒里疼愛的,怎么能忍受蘇老夫人如此行徑!

他這次回來不親手處理了她就不錯了,自然不會因為別人先一步出手了而說什么,所以蘇周氏一點兒也不懼讓他知道此事。

相反,她十分愿意讓他知道,這樣不僅能讓蘇老夫人口不能言,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身上去,沒準兒還能換來鎮遠侯一點兒好感,讓他盡早將蘇夢婉接回來。

思及此處,蘇周氏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追到了她和鎮遠侯所居的正院里。

鎮遠侯正在房中換衣裳,她見狀趕忙上前幫忙,卻不想被他隨手一揮揮退了過去。

她心中又是一沉,面上卻是不顯,只做出一副哀痛神色,跪到一旁不說話了。

鎮遠侯換好衣裳,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這么靜靜坐著,也不說讓她起來。

饒是蘇周氏一再告誡自己要沉住氣,也被他這般凜然的模樣震得心頭發顫,終究是沒忍住再度哭訴了起來。

“侯爺,我知道您放心不下夢寶,也知道您會因此而遷怒婉兒,但是……”

“遷怒?”

從進府之后就一言未發的鎮遠侯終于開口,卻是雙目微狹目光微凜的吐出了這么兩個字。

蘇周氏身子一顫,趕忙又俯下身去:“不是遷怒,是婉兒的確做錯了事,惹了您生氣。”

“她做錯了什么事?”

“她……她愛慕自己的姐夫,欲取親姐代之,還為此構陷夢寶,才會致使夢寶有今日之難。”

“你還知道你的女兒做了什么!”鎮遠侯沉聲道。

你的女兒?

蘇周氏心中苦笑,她的女兒難道不是他的女兒嗎?

為什么這么多年在她眼里卻只有蘇夢寶,從沒有婉兒的一席之地?

就是因為那個女人嗎?因為那個早已經死去的女人……

“是,婉兒做錯了事,而且是天大的錯事,別說是她自己,就是我這個做娘的也罪責難逃!可若不是母親一再的慫恿她,她又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侯爺你是知道的,婉兒自幼溫婉乖巧,從不與她姐姐爭搶什么,即便您帶回來的禮物總是只有夢寶一個人的,她也從未因此而心生怨言,更未向您索要過什么。若不是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唆她,她怎么會動了這樣的心思!”

“而且這次婉兒雖然做錯了事,但她卻并未有要將她姐姐趕出府的意思,她當時也是想讓她姐姐回來的,是母親硬攔在門口不讓夢寶進來,若非如此。夢寶又怎會流落在外遭逢大難,至今都沒有音信。”

“侯爺,婉兒縱然有錯,卻錯不在她一人,她只是年紀小禁不住誘惑,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母親啊!”

“妾身知道這誅心的話不該說,可是這么多年。鎮遠侯府哪一次的災難不是母親帶來的?就連妾身當初……當初嫁入府中為妾。也是母親一手導致的。”

“妾身不怕自傷其身,但卻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禍害咱們的孩子!不管是婉兒還是夢寶都是妾身的心頭肉,妾身為了他們愿意去犯滔天的錯。即便遭受什么樣的懲罰也心甘情愿!只求侯爺看在婉兒年紀還小的份兒上,原諒她一回吧……等到夢寶回來了,妾身一定親自帶著婉兒給她賠罪!”

她說著便一下下的開始叩首,似乎希望以此抵消蘇夢婉的罪過。

鎮遠侯默默地聽她把所有話說完。這才將手上杯盞放回到了炕桌上。

“婉兒的確從不與夢寶爭搶什么,也從不向我討要什么。這個我知道。”

蘇周氏心中一喜,剛要抬頭就聽他繼續說道:“因為她全都從夢寶那里要過去了,夢寶單純善良,只要她開口。就什么都舍得送給她,這也是為什么我很少給她帶回禮物的原因。因為無需我送,她就都能得到了。”

“侯爺。那是夢寶主動……”

“別說什么是夢寶主動送給妹妹的,事實如何你心中定然比我更清楚。婉兒確實不曾開口向夢寶索要。她只需一個羨慕的眼神,一句贊賞的話語,夢寶就會心疼妹妹,將東西送給她了。”

“如果婉兒真如你所說那般乖巧懂事,就不會明知禮物只有一份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夢寶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喜歡。”

“她明知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就會讓姐姐割愛,還一次次在夢寶面前如此作態,可見是專門利用夢寶的單純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侯爺……婉兒她……”

“還有,若非婉兒惡意構陷了夢寶,夢寶又怎么會離開定南侯府。她不離開定南侯府,又怎么會在我鎮遠侯府門前被自己的娘家人拒之門外,最終流落街頭不知所蹤。所以,若不是因為婉兒,母親即便有心要將夢寶趕出去,她也沒有這個機會沒有這個能耐。”

蘇周氏只覺得如墜冰窟,渾身都在發冷,卻聽男子還在繼續說道:“至于你說的教唆,若非她自己心里生了取代嫡姐的心思,別人再如何慫恿又有何用?”

“不是的,不是的侯爺,婉兒原本沒有這樣的心思的,是母親記錯了婚約的內容,以為只要是嫡女就可以嫁入定南侯府,所以她才會如此的。侯爺,你要相信婉兒!她也是你的女兒啊,她……”

“這么說,你是承認你們一早就知道鎮遠侯府與定南侯府有婚約了?”

兩府有婚約的事雖然知道的人并不算少,但平日里誰也不會閑來無事整日將此掛在嘴邊。

尤其因為這個婚約的緣故大家都無法向兩府的嫡妻子女提親,自然就更沒有提起的必要。

而鎮遠侯自始至終認為這婚約只與自己原配所出的女兒夢寶有關,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所以也從未對蘇周氏提起過。

那么除非是蘇老夫人提起,蘇周氏以及蘇夢婉是輕易不會知道的。

而蘇周氏剛剛所說的那番話無異于親口承認了他們是從蘇老夫人處得知此事,蘇老夫人又一早就知道婚約,還記成了只要是嫡女就可以嫁過去,那以她偏愛蘇夢婉的性子,自然會早早的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讓他們早作籌謀,那么……

“也就是說,你們這幾年一直在計劃著讓婉兒代替夢寶嫁過去,后來眼見計劃失敗,就惱羞成怒用了這樣卑劣的伎倆?”

男子的聲音越發沉冷,目光落在蘇周氏的身上,仿佛看著的不是一個活物,而只是一件隨手擺放在那里的物件……

蘇周氏嘴唇翕動半晌,卻是半天都沒有吐出一個字,跪在地上的膝蓋微微發抖,手指也漸漸摳緊。

鎮遠侯聲音冷清,卻并未見動怒的樣子,最后又補充道:“我剛剛是先去了定南侯府才回來的,之前我還收到了定南侯世子的親筆信件,還有,夢寶的。”

一道響雷炸在蘇周氏耳邊,她再克制不住的癱軟了下去,身子如泥一般趴伏在地上,用力撐了幾次也撐不起來。

這個男人……他什么都知道到,什么都知道。

他既然是從定南侯府回來,那就一定從沈老夫人那里聽說了很多事。

他既然收到了定南侯世子的親筆書信,那就肯定知道了更多的事。

他既然收到了蘇夢寶的信,那就必然一丁點兒都不會再相信她的解釋!

而他明明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明明已經看穿了一切,卻還是這樣一點兒一點兒一步一步的像玩.弄一只蟲子般的玩.弄她,先讓她以為還有挽回的機會,然后再狠狠地拆穿她,讓她親自揭穿自己的謊言,發覺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那以前呢?以前他們那樣對蘇夢寶,他也全都知道嗎?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不阻攔呢?他為什么從不拆穿呢?

蘇周氏莫名的又想起自己當初被扶正的事,難道那時候他就已經看出她的手段和意圖了嗎?

這個她相伴了近二十年的男人,忽然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的可怕。

ps:差1000明日補齊

錯字明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