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偏廂的屋門兒,長年立刻上前來攙扶住了景正明,他能夠看出侯爺此刻的狀況也很不好,長年心下奇怪,怎么侯爺去了一趟這西偏廂,就變作如今的模樣了?
“長年,當年本相顧念著雅琴的情分,負了初雪,是不是錯了。.”就在長年攙扶著景正明向著書房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兒,景正明突然開口說道。
聞言,長年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那臉龐上出現了些許怔然的神色,就連攙扶著景正明的力度都小了許多,恍然間,已是失神。
“罷了,不過都是冤孽啊,當年是我負了她們母女,如今,是她來討債了,隨她去吧。吩咐下去,日后在這府中,誰都不可對小姐不敬。不然,便直接全家賣,嚴重者,亂杖打死!”
景正明吩咐完,抬頭看了看府上那朗朗的白日,刺眼的陽光照射在他的眸子上,讓他有點兒睜不開眼睛。恍惚間,有那昔年巧笑嫣然的女子身影,悄然掠過景正明的眼前。
“雪兒……”
景正明后來吩咐的事兒,景盛蕪并不知道,她現下正忙碌著處理風月還有王嬤嬤,景盛蕪讓宴大夫抓了那上好的良藥來給二人醫治,風月畢竟是年輕,而且受得打并沒有王嬤嬤那么嚴重,所以狀況一天比一天好。
但是王嬤嬤就不行了,她年紀也過了四十,陡然吃了這么大的苦頭兒,若不是心里撐了一口氣兒,要等著見景盛蕪最后一面兒,只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
如今,王嬤嬤雖然有宴大夫傾力相救,但她心中已是沒有了那求生意識,自然是撐不下去了。
“小姐,你快去看一眼王嬤嬤吧,和她最后說幾句話,她也就差不多了。”這日。宴大夫從西偏廂里做了最后的一次治療,對著剛剛出門回來的景盛蕪說道。
聞言,景盛蕪心里陡然一痛,什么也沒說。只默默的和宴大夫擦身而過。
從當日在那刑牢深處見了王嬤嬤的時候兒,她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在那刑牢深處,王嬤嬤身上的血幾乎都流干凈了,但沒有咽氣兒。不過是等著見她最后一面而已。
“不管如何,盛蕪還要謝過宴大夫。”就要進屋子的時候兒,景盛蕪背對著宴大夫說道。
“唉,小姐,珍重吧。”宴大夫聞言,倒是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嘆口氣,轉身帶著醫藥箱走了。
進了西偏廂,只見王嬤嬤已經在風月的幫助下起身坐著了,半靠著身后的那個金絲兒軟墊。圍著猩紅的猩猩氈,越襯托的她面容慘白沒有一絲兒的血色。
看著景盛蕪進屋來,王嬤嬤那缺了一塊兒的嘴巴都高興的裂了開來,“小姐,老身終于是等到見您最后一面兒了。.`”
說到這里,旁邊兒的風月和雪月都再也忍不住,低聲嗚嗚哭了起來,剛剛得到消息,進屋來的冷羽見到此場景,也忍不住悲戚起來。一時間,這屋子彌漫著滿滿的哀傷。
“嬤嬤,你且喝口茶,不著急說話。”景盛蕪忍了滿眼的淚花兒。上前將那盞冰露霜遞給了王嬤嬤。
這冰露霜是最清心寧神的,在這炎熱景日都能將所有的熱氣趕去,如今王嬤嬤已是到了生命的最后關頭,若是再不給點子東西讓她凝聚精神,只怕是連這最后的話都交代不完。
“看來小姐在那宮中也是大有出息啊。”王嬤嬤喝了一口,精神一振。當下贊不絕口。
“這可是小姐在宮中封了大公主,皇帝陛下親自賞的冰露霜呢,如今宮里就兩斤,都在咱們小姐這里了。”雪月抹著眼淚兒,向著王嬤嬤強顏歡笑到。
“哦?咱們小姐得了陛下的青眼,看來日后也有的好兒了,夫人在地下有知,倒是也可以放心了。”王嬤嬤聞言,笑著說道。
只是,王嬤嬤已經失去了一個眼睛,嘴巴上甚至還有一個大的豁口,這樣笑起來,其實很是嚇人,但是現下景盛蕪卻是顧不了那么多了,她只坐在了榻上,抓住了王嬤嬤的手。
“嬤嬤,如今我已經是朝廷的長樂大公主,擁有足夠自保的能力,還請嬤嬤將當年的事兒都告訴我,還有現下王嬤嬤到底在什么地方?可還安好?若是再不說,只怕嬤嬤您就要去了……”
說到最后,景盛蕪終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眼里的淚花兒一滴滴落在了王嬤嬤的身上。
“小姐現下是皇室的大公主了啊,我老婆子也算是能夠瞑目了。”聽聞景盛蕪已經當上了那皇室的大公主,王嬤嬤欣慰的說道,僅剩的一個眼睛里面充滿了淚花兒。
“嬤嬤,你現下有什么話,快說了便是。”景盛蕪知道如今不是哭泣的時候兒,當下擦拭了眼淚,強忍住心頭的悲痛,對王嬤嬤說道。
雖然王嬤嬤在宴大夫的手下看著是清醒了一陣子,但若不加緊將情況給景盛蕪吩咐,誰知道還會生什么事兒,尤其是王嬤嬤現在生命力并不頑強,眼看著是回光返照,誰知道王嬤嬤能夠撐多久?
“老身自然是要和小姐說清楚的,不然,老身就算是去了,心里也不踏實。”王嬤嬤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關竅,當下笑著對景盛蕪說道。
原來,在當年景盛蕪還未出生的時候兒,景正明是這楚國祁安侯,自然是有很多好人家的女兒想要做他的妻妾,但是景正明只一心認準了一個不知來路的女子。.
而當時的孫氏,孫雅琴,是孫氏一家的嫡次女,憑借著孫氏家里的勢力,也想嫁于景正明,后來,蕭柔做了那景正明的正妻,孫氏若再嫁過來便只能是妾侍,孫氏的權力不小,自然不滿足于妾侍的位置,但奈何景正明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并不樂意迎娶孫氏。
“若是當時夫人的性子能夠強勢點兒,倒是也沒有了這許多事端,只可惜,你母親天生是一個柔和的性子,就仿若她的名字一樣。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詳細事端還得問孫氏。”
王嬤嬤咳嗽了一聲,便有殷虹的血液從她嘴里冒出來,看到這一幕。王嬤嬤也是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久了,當下便勉強拿了一張手帕擦拭自己的嘴唇,雪白的帕子上立刻有了一大塊的血跡。
“嬤嬤啊……”雪月看到此情此景,上前抱住了王嬤嬤的胳膊,放聲大哭。但現下并不是難過的時候,雪月知道自己不能耽誤王嬤嬤向小姐交代最后的話。
“當時柳姨娘只是坊間的一個舞娘,卻因為想要贖身獲得自由被老鴇打了一個半死,若不是當時被夫人救下,只怕是這身子都要廢了去,自此之后,柳姨娘便稱呼夫人為姐姐,跟她在府中過活,日子倒也算是舒心。
“后來,夫人懷上了你。正當這個關口兒,孫氏不知道怎么便勾搭上了侯爺。侯爺只說是一時酒醉,事后糊涂了,但到底是占了人家閨秀的身子,而且,沒多久就傳出來孫氏也有身子的消息。”
“結果,夫人只好委屈地將孫氏接到府里休養,和她一起養胎,這孫氏的名分倒也未定,只說是等生下了孩子再光明正大的接到府中。孫氏入府后處處與夫人為難,直到夫人不知何時患上了心悸之癥,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說到這里,王嬤嬤已經是老淚縱橫。她臉上有了一種奇異的灰白之色,景盛蕪看著她,心下悲痛,她知道王嬤嬤這是到了要走的時候兒了,但這王嬤嬤的話還沒說完,景盛蕪也不好打斷她。
“夫人死了之后。老爺自然是悲痛的,但還好有孫氏的孩子做安慰,老爺便也把你做了嫡長女,將孫氏娶了續弦,做了當家主母。”
王嬤嬤將唇上的血液擦了一下,又繼續說道,“當年老奴是一直跟在夫人身邊兒的,早就看出來孫氏心懷不軌,奈何夫人心腸太過柔軟,并不相信,所以對那孫氏也沒有多過設防,最后,卻是遭了那孫氏的毒手。”
“這么說,當初我娘心悸而死,是孫氏動的手腳?”聽到這里,景盛蕪當下明白了什么,冷聲說道。
有風吹起,將王嬤嬤那花白的頭飄揚了起來,窗口的紫銅筆架也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仿若在為這個忠心了一輩子的老仆人送行。
景盛蕪微微閉了閉眸子,上前將王嬤嬤的眼睛輕輕撫摸蓋上。她死不瞑目,這位忠心的老仆人,一生為了母親和自個兒獻盡了自己的鮮血,如今,死在了自個兒的懷里,倒也不算是枉然了。
但是,孫氏……
想到王嬤嬤臨終前的囑咐,景盛蕪只覺得眼里一片猩紅,孫氏這些年來對自己的克扣和折磨都在眼前閃現,若她不是嫡長女,性格隱忍不,只怕是早就被孫氏毒死了吧?
“小姐,現下王嬤嬤已經去了,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咱們,還是趕快將她安生葬了吧。”這個時候兒,雪月流著眼淚,拉著景盛蕪的手說道。
看著雪月那哭的紅腫的眼睛,景盛蕪只柔柔的上前將她的淚花兒給擦去,“放心,我是知道輕重的,雪月,你和冷羽,風月將王嬤嬤的最后儀容打理好了,我去派人尋覓棺材。”
看著三個女婢哭的肝腸寸斷,景盛蕪眼里的猩紅之色更加的嚇人。
“三小姐,難道你不去找柳姨娘嗎?”風月聞言,從王嬤嬤的尸身旁爬起來,擦了擦眼里的淚花兒,對景盛蕪珍重的說道。
“自然是要找的,不過,不是現在。”景盛蕪安靜的垂下眸子,冰雪冷芒將她眼中的悲痛盡數抹去,讓她看起來更加的讓人心冷。
“現下,我要去應對我那父親和皇帝的圣旨,總不能讓孫氏將我的把柄抓到手里了啊。”淡然的聲音傳來,景盛蕪的身影已經走遠了。
看著那霎時間變得冷淡無比的三小姐,風月和雪蓮,雪月三人都相視一眼,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心悸的光芒。
看來,三小姐真的不一樣了。
“長年,告訴父親,我要見他。”景盛蕪淡然的走到了書房門口,對那長年吩咐道,雖然景正明來到東院的時候兒,被她的一番說辭給堵住了嘴,但他好歹也是當朝的祁安侯。
如今景盛蕪要上那暗龍山去拜山,自然是要讓景正明在旁邊輔助的,所以很多事情,她也要和景正明商量才能行,想到當年景正明負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女人,才導致后面的慘案,甚至還將這心腸歹毒的孫氏引入到了府中,景盛蕪就恨不打一處來。
難道,父親當年就對孫氏的毒手一點兒也不知情嗎?
“三小姐稍等一下,在下去通報祁安侯大人。”長年深深的看了景盛蕪一眼,恭敬的回答道。
當日景盛蕪在東院請了祁安侯大人喝茶,結果祁安侯大人回來之后,整個人的臉色都是變化了,雖然不知道這里面生了什么事情,但想來也不大愉快。現下,祁安侯可還會見三小姐?
“侯爺,三小姐在外面等候著,說是要見侯爺。”長年走進了書房,看著那頹然坐在紫檀雕制朱漆木椅上,立刻躬身恭敬匯報道。
“知道了,讓她進來吧。”聞言,景正明臉龐上露出了一種頹然的色彩,揮手說道。
聽到侯爺還要見景盛蕪,長年眸子里透著驚訝的色彩,想來是不理解為何侯爺竟然還會見景盛蕪,但是轉念一想,如今她是楚國大公主,又是奉了皇命在身,自然身份貴重。
所以,侯爺只能見她了。
“也是我當年對不住這孩子啊……”景正明想到這里,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巧笑嫣然的影子,以前景盛蕪年齡小,但還不怎么覺得,但如今看來,她竟然是越來越神似那個女人了。
“見過父親。”再次來到書房中,景盛蕪一眼就看到了在那紫檀書桌兒前端坐的景正明,心頭雖然鄙夷,但是依然面兒上很是恭敬的行禮說道。
“起來吧,如今你已經是大公主之尊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對為父行禮。”景正明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吩咐道。
“女兒懂得的。”景盛蕪聞言,嘴角挑上了一抹冷笑,面兒上卻絲毫不顯。在外人面前不要對父親行禮?
看到景盛蕪恭敬的答應了,景正明仿若突然想到了什么,當下便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當然,在私下里也不必對為父行禮的。”
“父親賜教了,女兒自然懂得的,今日女兒來,是向父親討教下,后日去拜山的事情。”景盛蕪只柔柔的坐在景正明的右手側下位,將桌上的白玉細膩夜明鏤刻杯子端了起來,給景正明斟滿了茶水。
隨后,雙手恭敬的奉于了景正明,景盛蕪方才給自個兒也倒了一杯,看著那茶杯中如同碧玉葉子一樣,但在邊緣上還帶著淡淡的金光,聞著便是清香撲鼻的清茶,景盛蕪眉尖一簇。
這珍貴的“龍玉香茶”,宮中也不過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能夠喝上,并且肯定是極為寶貝的,如今在父親手里,卻是隨意的放在書桌上泡茶喝,看來,自個兒這父親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倒是著實不低。
也怪不得,皇上會對自個兒青眼有加,只怕是想要借著嘉獎自個兒的念頭也念是報了拉攏景正明的年頭吧。
想到這里,景盛蕪的眸子微微一瞇,并沒有點明,卻是在心里留了一個心眼兒,若是皇帝老兒真的想要拿自己當做工具,只怕是起錯了這個心思。
她景盛蕪好不容易復生歸來,自然是不會再將自己放置在那等煎熬之地!
“盛蕪,現下你自個兒對那拜山有何看法?”景正明將茶杯中的清茶呷了一口,輕聲問道。
“女兒能夠有什么想法,一切不過是遵照父親的指示罷了。”景盛蕪聞言,柔婉的說道,她并不想要在景正明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