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至朱雀大街,遠遠瞧著四季歸古舊高雅的門楣,梁錦官心間一陣激動。風云網吩咐小丫頭拿出菱花鏡,又理了理自己紋絲不亂的儀容。
全然是小兒女的心思用不對地方,她今日越發拿喬作勢,故意姍姍來遲,晚到了那么一柱香的功夫,顯得自己有幾分矜貴。
馬車在四季歸前頭停穩,小丫頭先跳下馬車,又取出腳踏擺在地下,梁錦官這才搭著她的臂膊,挪動著三寸金蓮裊裊婷婷下了馬車。
連著兜帽的銀綠色遍地金斗蓬上頭勾著金燦燦的絲線,在嬌陽映之下波紋如水,更顯得富麗堂皇。
二樓的窗扇半開半闔,烏金倚著朱欄,眼瞅著梁錦官走路的樣子,夸張地向蘇暮寒做個鬼臉:“楊柳小細腰,櫻桃樊素口。這位姑娘雖有幾分姿色,偏要這么一波三折的走路,奴才生怕她今日風大閃了腰。”
蘇暮寒嗤地輕笑,從窗前收回目光,手間拿做裝飾的玉骨扇輕輕敲上烏金的手背,低喝道:“越發口無遮攔,你管她什么楊柳腰,只須記得是只聚寶盆便好。”
梁錦官渾然不覺人家主仆二人的調笑,一味端著不成調的高貴淑婉樣子進來,眼波輕輕往店內一掃,便徑直往二樓走去。
上得二樓,解下披風交給貼身的丫頭,烏金早殷勤地迎了上來,向她行禮問安,又將她請向蘇暮寒的包間。
梁錦官今日著了件石榴紅綾繡百蝶穿花的云錦帔子,月白色的挑線裙,裙下蓮弓彎彎,露著半截石榴紅棱的繡鞋,鞋面上一枝凌霄獨繡,綻放粉色的花。
見了蘇暮寒欲語還休,梁錦官眼波橫流,微微福身喚了句安國王爺。
縱然梁錦官有十分的姿色,又費心裝扮,的確秀色可餐。奈何見多了整個皇城美女如云,這般的小家碧玉著實入不得蘇暮寒眼中。
他心內無波無瀾,只是面含微笑優雅地起身,向梁錦官做個請的手勢,將她讓在自己對面。
黑漆蟠桃木的圓桌上光滑潔凈,已然上了幾道酒樓的拿手好菜。三鮮瑤柱、芙蓉大蝦、龍井竹蓀、四喜蒸餃、杏仁豆腐和香酥蘋果。
葷素搭配、濃淡合宜,色、香、味倶全。烏金替二人奉茶,再安籌之后便靜悄悄退了出去,與梁錦官的丫頭一起立在外頭。
蘇暮寒目光如水,溫柔里帶著絲纏綿,客氣地詢問梁錦官,菜肴瞧著是否可口,可還要添些什么?
梁錦官目之所及,見那菜肴十分養眼,何況彼此心間有數,今日也不是單純為著這一餐飯,到也矜持有度。當下含笑說道:“這幾道菜瞧著很是不錯,王爺有心了,不必另外添減。”
蘇暮寒少年英才的美名享譽京城,是多少名門閨秀夢中的良人。此刻存心與梁錦官相交,這豆蔻年華的女子縱然商海上有些手段,情海中卻不是他的對手。
幾杯梨花白下肚,兩人已然相見恨晚。梁錦官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當日無錫城中放著面前的珠玉不愛,如何便瞧上了夏鈺之那等草莽。
蘇暮寒極善言辭,又曉得審時度勢,含笑向梁錦官舉杯,自己淺淺抿了一口:“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梁小姐是生在川蜀,還是父母對那里情有獨鐘?”
酒意淺淺染上眉梢,氤氳得梁錦官薄唇嫣紅。她含羞說道:“好叫王爺知曉,梁家生意雖大,卻以經營綢緞為主。昔年父親三下川蜀,選擇當地的貨源,在錦官城與母親偶遇,寫就一段佳話,日后便替錦官取了這個芳名。”
蘇暮寒拿著手中杯盞把玩,目露傾慕之色,由衷地贊了一句:“當日便想問訊,只怕梁小姐聽得唐突,才一直擱到如今。好名字果然配得上好來歷,令尊與令堂伉儷情深,梁小姐的芳名當真取得極妙。”
眼波流水,亦或璀璨灼目,都難以比擬梁錦官此刻滿臉的稠艷。她纖細的手指握著杯盞,露出瀲滟地笑容:“王爺日后喚民女錦官便好,一味地以小姐相稱,反而顯得生疏。”
瞧著梁錦官漸漸入甕,蘇暮寒臉上笑容更盛,微笑闔首道:“既是朋友相交,錦官也不必稱呼什么王爺,喚一聲蘇公子便是。”
梁錦官臻首低垂,繞弄著自己袖上的絲帶。鴉青色的鬢發低垂,露出小巧的耳垂。上頭一粒燦若朝霞的紅寶石耳墜光華奪目,越發映得那耳垂柔白似雪。
蘇暮寒有片刻的心馳神搖,一瞬間便恢復了清明。
到似是無錫城內,與驛館一墻之隔的集市上,有少女提著五色蜀葵,含羞帶怯與自己坐在一張早餐桌上。光景如此相像,卻不是對著從前的人。
梁錦官心花怒放,早已一百個愿意,矜持了半晌方吐出一個好字,輕輕喚了聲蘇公子,那笑容越發嫵媚難捱。
蘇暮寒眼波清明,目光似是款款柔情地凝望梁錦官,實則早投到她身后的花開富貴屏風上頭,心間有一抹黃連的苦味。
當日無錫城中,為換得流蘇一片真情,他也曾與她這般四目相對。今日為搏梁家的錢財,自己竟然又一次屈尊。
說起來,自己竟是個戲子,一次次竊取少女芳心。真正想愛的那個人,不過隔了一道宮墻,便似是咫尺天涯,將從前的青梅竹馬一筆勾消。
縱然自己一片真心捧出,對方再不肯稍看一眼。
梁錦官嬌嗔的低喚將蘇暮寒從沉思中喚回,他輕輕舉杯,向梁錦官示意,又夾了一片雪白的竹蓀放到她面前的骨碟內。
也并不是自己存心不軌,若不是從前的流蘇、亦或今日的梁錦官一味想要攀龍附鳳的心理,自己又豈能輕易得手?
這般一想,蘇暮寒心間并無多少歉疚。只是借著飲酒的間隙,他腦中飛快地運轉,想到若要一舉收攏梁家的錢財,便不能守在京城,還須直奔無錫才行。
蘇暮寒的目光溫情款款,流連在梁錦官身上舍不得收回,關切地問道:“記得令祖母對你十分疼惜,錦官姑娘離家日久,不曉得在京城住得習不習慣?令祖母那邊是否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