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轉

第一百零五章 徐州

然而最終,他們還是在臨清下了船。

因冬日里天氣寒冷,運河雖然不會凍結,但也有可能有浮冰,所以船行得比其他季節要慢上很多。到臨清那日已是大年初八,因著臨清是運河上的大港口之一,故而雖是過年,其熱鬧繁華的程度絲毫不亞于平日。

一行人來到運河邊上一家掛著酒幡的飯莊,里面人聲鼎沸,這大冷天里竟然熱得很。他們揀了個大堂中間的位置坐下,旌云等人卻堅決不肯與二人同桌。

宣惠正色道:“我們是一同經歷過生死的人,雖是主仆,情卻如姐妹一般。你們一路上跟著我逃難,幫著我,護著我,我心下感激。說日后報答的話,也太虛,不若今日同桌共飲,權當是補個大飯,可好?”

幾人聽到“報答”二字,更覺承受不住,慌忙便要下跪。可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也太明顯。裴敏中笑道:“既然公主發了話,你們只管聽從就是。我好容易才把她哄得不再哭了,你們又想惹她生氣不成?那可要說好了,誰惹的就誰來哄。”

宣惠嗔道:“偏你促狹,慣會那話擠兌我!”

這時店小二跑了過來:“各位客官對不住,店里生意太忙,沒及時過來招呼。咱們店里剛剛在運河邊釣上來幾條過冬的大鯉魚鯽魚,還撈上來不少蝦子,客官們可要嘗嘗鮮?來個奶湯鯽魚暖暖身,再做條清蒸魚,蔥姜蒜放得足足的,保證只有鮮味沒有腥味。后廚師傅的油燜大蝦也做得極好……”

裴敏中道:“你們店里拿手的菜各樣都來一個,再暖一壺黃酒過來,我們驅驅寒。里面放些姜絲和梅子,去去酒味。”

店小二見來了大主顧,登時樂得眉開眼笑:“客官真是爽快人,您且等著,好酒好菜馬上就來!”

沒過多時,菜便陸續上來了。宣惠抿了一小口黃酒,淡淡的姜味和梅子的酸甜融在一起,十分好喝。一杯酒下肚,她的臉上便浮起來兩朵紅云。

裴敏中待要打趣她兩句,隔壁桌上的說話聲卻把他們引了過去:“……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販藥材倒是不錯的買賣,不過小弟我剛打南邊過來,勸老哥哥等等再去。那劉廣勝派了兵把徐州給圍起來了!如今北邊戰事剛平,你收的藥材本就價貴,若是一路南下販到金陵、揚州去,只怕這路費都要賠進去了。不若等到徐州戰事打完,你馬上過去,這估計還能賺上一筆。”

宣惠聞聽此言,臉色都變了,心突突地跳了起來。裴敏中握了握她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那藥材販子說道:“只是圍城這種事情,十天半月的還好說。要是他們圍上個一年兩載,我豈不是賠得連本錢都沒有了……”

另一桌的人接上了他的話:“徐州抗不抗得過一兩年都還難說呢!本朝規矩,藩王不許養私兵。況且安王爺剛到徐州沒多久,手下哪里會有什么人?徐州守備府的兵了不起七八千,打是肯定打不過。再說了,要是徐州真被困住,光這些兵油子們就得把徐州的存糧吃個底兒掉,哪里還能撐那么久。”

裴敏中拿了酒壺,給那個剛從南邊回來的漢子添了酒,說道:“勞駕問問,徐州那邊已經是圍上了嗎?我們幾個正是要去投奔親戚,若是這般,可就難辦了。”

那漢子喝了酒,皺眉道:“怎么好好的黃酒弄得這樣甜絲絲的?”

裴敏中道:“兄弟南方人,喝不慣黃酒這個的沖鼻子的味道,這才讓店家添了些東西進去。”

漢子道:“哎呀,喝的就是這個味兒,你這不是畫蛇添足嘛!”

他同桌的人笑道:“你喝人家的酒,還挑三揀四的,還不趕緊跟人家說說,只當人家白請你喝呢?”

那漢子笑起來:“說的是!我說小兄弟,你們幾個人還是趁早另作打算的好。徐州現在水路陸路都不通,運河上的船來來往往,劉廣勝都不管。但只要敢靠近徐州,便是殺頭的死罪。誰知道徐州要被圍上多久呢……”

又有一人插嘴道:“我聽說安王爺派了信使去聯絡湖廣的都指揮使王錦堂,說不定劉廣勝這回占不到什么便宜。”

漢子得意地說道:“嗐!這事我知道!我三姑大伯子的兒媳婦的娘家表妹嫁給了安王府一個門房。那王錦堂早早就回了信,說是要安王爺拿出來點誠意,他才放心派兵過去解困。”

“先帝在時,五次三番下詔書讓王錦堂進京勤王,他連窩兒都沒挪一下。如今安王請他,他就肯了?”

漢子不悅道:“你話聽了一半就打岔,能猜到著才怪!那王錦堂要的誠意是,要安王爺娶他的女兒做王妃!”

周圍幾桌人都被這話給吸引住了,紛紛靠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起來:“安王爺可同意了?他不是在京城娶了親才出來就藩的?”

“王錦堂這么逼著人娶他女兒,是不是東施嫫母一般的人物啊?”

漢子擺了擺手,道:“他女兒俊丑我是不知,不過那時安王妃懷孕都七八個月了,安王爺著緊得不得了,所以一口便回絕了王錦堂。”

“回絕了啊!”周圍人一陣嘖嘖感嘆聲。

“那也沒用!人又強不過命!”漢子嘆道,“又是被圍城又是夫君被逼著再娶,安王妃哪里受得住,早產生了個世子出來,她身體也垮了。聽我那門房親戚說,徐州城里的大夫都被請到安王府去過,可王妃心氣兒沒了,就是華佗再世,也是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啊!”

“安王爺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只是這樣一來,徐州之困如何解呢?”

“除非天降神兵,不然我看是沒戲了……”

宣惠隱在袖子里的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楊云舒生的也是個兒子!她強壓住聲音的顫抖,問那漢子道:“敢問尊駕可知安王爺給那小世子取了什么名字?”

漢子奇怪地看了宣惠一眼,說道:“這個小兄弟見事倒是特別,這邊又是戰事,又是人命的,你只顧問人家孩子的名字作甚?似是單名一個‘濯’字,清濯的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