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對面的男子著墨綠色衣袍,看模樣應是二十已過三十未滿的樣子,五官生的很精致,看著的第一眼便覺驚艷,雖美但卻又不顯女氣,嘴邊一直掛著笑,讓人不覺生出幾分親切。他手中捏著一枚白子,低頭垂目,似在看棋局又似在看自己手中把玩的白子。整個人顯得格外靜謐。
他是伏衍,是任先生的徒弟,是個謀士也是一個危險的人。
李璣衡持黑子,落子后,他看著伏衍完美的臉,不禁說道:“阿衍,你的美總會讓我忘記你是任先生徒弟,一個謀士的身份。總覺得你不該那么聰明,只要美美的就好。”
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李璣衡一直在嘗試的試探伏衍,想知道他心中的那根線在哪兒。若是一個人真實的底線高,李璣衡倒不怕,這樣的人翻不起什么大浪,但若是一個人的底線低,那就只能說此人心思深沉很危險需慎交,但一定不能得罪。
而伏衍此人,李璣衡竟然試探不出他的底線。若不是因他長的太像早先死去的父君寵妃,淑夫人,而且知道他明確的目的的話,就算是任先生的徒弟,李璣衡也不太想與他為謀。
伏衍,他太偏執狠辣,為了復仇可以不擇手段。
聽到李璣衡夸自己貌美,伏衍并沒有什么情緒,相反,待他將白子落下后,他抬頭沖李璣衡嫣然一笑,對李璣衡說:“現在呢,公子覺得是不是更美了?”
真的很美,傾國傾城。李璣衡看著伏衍的笑,心中驚艷的想到,但卻并未說出。回過神,李璣衡不再看伏衍,轉而研究起棋局,捏著黑子,將手放在唇邊,他對伏衍輕聲說:“為什么是我?”說完后,黑子落。
白子落,伏衍答:“公子只是衍心中的第一人選而已。”
聽到伏衍的話,李璣衡反倒是松了口氣。
“果然。”李璣衡又問,“那又為何而選?我以為你的第一人選會是四弟,畢竟他是我們幾個公子中最適合的那個。”
“您有一個好母妃,僅此而已。況且其他公子也都不差,公子璇只是最適合而已,但最適合卻并不能代表那個位子就會是他的。”伏衍依舊把玩白子,看著棋局對著李璣衡說,“速落子罷。”
李璣衡也是將注意力再次落到棋局上,不再說話。剛剛伏衍那語氣雖輕但李璣衡能感受到他的不耐,他并不想再說下去。有些事問到即止,問過了就不好了,李璣衡也懂。至少他現在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伏衍此人雖沉,但不屑于欺騙,至少在自己面前不屑于欺騙,況且他母妃生前的確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可以信之,用人不疑,李璣衡他還是懂一些的。
兩人就這般安靜的下棋,你來我往,黑子勇,白子更智。后白子設計,黑子入網,黑子被殺的片甲不留。
“我輸了。”李璣衡看著被殺的片甲不留的黑子,簡直是慘不忍睹。這伏衍是在報復他吧,李璣衡不禁想到。
“承讓。”伏衍躬身行禮道。然后默默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好。
待伏衍將其收拾妥當,李璣衡朝一處揮手,沒過一會兒,便有下人捧著白底紅妝茶具,外為墨金藤蔓纏繞裝飾的紅泥小爐,熏香及青銅鳳翻云香爐依次進入院內。
下人們默不作聲,迅速的將一切都擺放妥當,將一個裝有水的小壺沏在小爐上后,又依次退出小院。
李璣衡焚香。
“公子傷未痊愈,還是少飲茶的好。”伏衍輕聲提醒道。
等到沏在小爐上的小壺冒出白色的水霧后,李璣衡對伏衍說:“那就讓我給衍煮杯茶。”
伏衍做出請的姿勢,端正做好。看著李璣衡用小銀筷從一個小錦盒中捏出一小塊有些缺口的茶餅,至于小爐上微烤。淡淡的熏香混合著茶香在他們坐的那小小的地方彌漫著。
“很優雅,很標準。不愧是皇家教出來的。不過,不如衍。”伏衍帶著笑意,就像一個夫子點評學生時的語氣一般,對著李璣衡說。
李璣衡沒有理會伏衍,他已經領略過伏衍的不要臉和沒底線,好歹也有些抵抗能力了。
李璣衡繼續優雅的煮他的茶,對面那人是誰?請恕他也不知道呀!
為伏衍斟好茶,李璣衡介紹道:“茶是死亡之地鎖靈,水是冬雪初霽的雪水和幽溪山的泉水加了少許梅花封存三年。”
伏衍嚴肅著臉,端正的捧起茶杯,看了片刻杯中的茶水,然后按著步驟仔細品著茶。低頭垂目,還有茶杯中飄起的水霧,都讓李璣衡看不清伏衍此時的表情。
沉默。風突兀的吹起,拂過李璣衡與伏衍的衣袍與發梢,拂過院內的古木與院墻上的藤蔓,吹落下些許枯葉,枯葉緩緩在空中打著旋,其中有一片枯葉在兩人之間落下,落至小桌的茶杯上。
“以后還是衍來煮茶罷。”伏衍笑著將手中茶杯放下,把方才被風吹至臉前的頭發別至耳后。
李璣衡只是皺眉,并沒有反駁什么。伏衍煮的茶,他喝過,很好。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歡煮茶這事,有人能將這事包攬過去,那自然是好的,更何況這個人的茶藝還不是普通的好。
李璣衡為自己斟上煮茶時的沸水,用內力將沸水降成溫水,一飲而盡。他看著自己手中的杯身白底上的點點紅色,就像點點血跡一般,然后盯著伏衍,問道:“計劃可否提前。”
伏衍在聽到李璣衡的詢問后的一霎身體僵硬了一瞬,但并未被李璣衡所察覺。想到可能的原因,他嘲諷的說:“看不下去了?”
“畢竟他都當了我三年的替身。”李璣衡說,手不自覺的把玩起手中的茶杯。
“公子會心疼?”伏衍的笑了,語氣依舊帶著諷刺。
“我身邊只剩下他們兩個了。”李璣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的原因,但他能確定并不是因為心疼。每次看到那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還被自己的兄弟“照顧”著自己的替身,他心里就有著一股躁動,那種情緒很復雜,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就像一直不斷的提醒著他,那些失去的。
“您隨意。”伏衍依舊笑著,很隨意的說,然后拾起那片落在茶杯上的枯葉,轉動著它的葉柄。
“多謝。”李璣衡看著伏衍臉上肆意的笑容。
“路都是自己選的。”伏衍看著李璣衡,他笑得更加肆意了。然后將手中的枯葉碾碎,散在地上。收起笑容他站起,輕拂微皺的衣袍下擺后,彎下腰,將臉湊到李璣衡耳邊,輕聲說:“不過,下次別再用這種手段逼衍就范。”
李璣衡沒有因為自己的小陰謀被人拆穿而露出任何表情,他本就知道自己的小陰謀會被伏衍看穿,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伏衍他有他自己的秘密。不過他比較好奇,伏衍知道自己在茶水中加了東西,為何他還是喝了下去,他并不怕得罪自己的。
李璣衡側過臉,與伏衍面對面,他發現他有些無法正視伏衍的臉,復而垂目,輕聲問:“為什么?”
伏衍知道李璣衡在問他為什么要喝下那加了東西的茶水,他看著李璣衡垂目的動作,笑道:“因為,我要公子的愧疚。幸而,您雖變,但有些卻還是沒變。”說完便直起腰,站著俯視著坐在凳上的李璣衡。
李璣衡看著伏衍偏執的雙眼,他明白,伏衍此人,只要能報仇便什么都能犧牲,若成功的代價是命,他也愿意。
只是他不明白他為何對報仇的執念如此的深。但這也是他會下蠱的原因,他不怕伏衍背叛他,但他怕伏衍的偏執會打亂他所有的計劃,他不能失敗,這點他與伏衍很像。
他知道這會傷害到伏衍,但若是重來,他依舊還是會這樣做。
“我只希望,你不會用到。”李璣衡的眼神有些復雜,又接著說,“我也不會用到。”
“興許吧。”伏衍說。
若是他用到了李璣衡的愧疚或者是李璣衡用了下在他身上的蠱,都證明著,他的復仇并不成功,那并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與伏衍這般說了會兒,李璣衡覺得自己有些累了,畢竟身上的傷還未全好。他將手中的茶杯放上桌子,輕揉自己的眉間,對伏衍說:“明日,偷梁換柱,我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果然是什么都準備好了。”伏衍笑著,語氣中不難聽出諷刺,背對李璣衡繼續說,“我果然越來越討厭你們李氏了。哦,對了,公子最好找個時機向他坦白,那人貌似已經看出些端倪了。”
李璣衡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指的是他的父君,當今國君。
說完,伏衍連“告辭”二字都不曾說便徑直離開,并不怕李璣衡會遷怒他什么。
李璣衡抿嘴,看著伏衍離開的身影沒有說話,他知道伏衍并不會因他今日的行為而做出什么相應的舉動,畢竟他還有仇要報。他不介意伏衍對他的挑釁,不介意在面對伏衍時放低自己的底線,但他若過了,他也不會輕饒。若是過了話,就罰伏衍永遠也報不了仇好了。
畢竟父君人才中年,要活過一個求死的人還不容易。
至于父君瞧出了些端倪,對于這個李璣衡還是信伏衍的,而且就伏衍這睚眥必報的性格,就算父君并未看出端倪估計明日他也會將這個端倪坐實。
不過他本人傾向前者,畢竟父君這君主的位置也是殺出來的。
這倒是提醒自己不要小覷了父君。
將事情想透后,李璣衡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待他一放松,便讓他想起蕭六娘來。
六娘心思雖然也沉,但卻比伏衍來的更直白些,比伏衍更理智些,而且六娘古靈精怪的點子多,而且六娘很體貼,而且
“和六娘在一起總是很輕松呢。倘若她在我身邊該多好。”李璣衡喃喃道,嘴邊掛著自嘲的笑容。
李璣衡看著被枯葉點綴著的院子,不禁想到,若沒有中間那些事兒發生,這個時候自己與六娘應該已經共結連理,然后一同去君山遠足吧。
六娘說過她最喜歡踩枯葉和雪了,它們踩上去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六娘說她很喜歡聽那聲音。也只有在那時,六娘才會顯現出二八年華該有的朝氣,六娘總是端著成熟的架子,明明自己其實很年輕。
可是自己暖了七年的六娘自己卻守不住,真是廢物呢。就連半靜好也被燒了,燒了,燒個干凈了。
“六娘,六娘。”李璣衡兩眼無神的望著空中打旋的枯葉,手中的茶杯被他在不自覺下捏碎,“等我。”
只待這熙提江山都在我手,只待我比衛國國君更加強大。說好的白頭到老永不離,不需要多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