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她可是錦衣衛的女兒啊,你可得慎重了些。”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不嫌事大的繼續挑撥,“你孩子都快死了,就別讓他再受苦了。”
“哎呀,我聽說這紀小娘子的醫術可沒她說的這么精道,連藥都經常抓錯,怎么就能治病呢?”
“這不是救人,是要殺人啊,大家說是不是啊?”
跟著起哄的人叫囂聲越來越大,三人為虎,原本還隱隱期待著的人們漸漸冷淡了下來。
那種眼神,是猜疑,是鄙夷,是畏懼。
紀綺環視著圍觀的人群,將帕子重重的壓在孩童的傷口,淡淡道:“孩童還小,骨斷骨裂,重創失血。服用獨參湯止血補氣,再取生地黃一斤,生姜四兩,搗研細,入糟一斤同炒勻,趁熱以布裹罨傷處,冷即易之。而后取酒浸虎骨、敗龜、黃芪、牛膝、萆草、續斷、,服二旬而愈[注1]。待新骨再生,行整骨之術,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這么簡單,這么輕易的就全說出來了?
眾人怔怔,卻聽她道:“我們紀家茶莊賣的是茶,收的是良心錢,就算是錦衣衛,也是為朝廷盡忠,各位不喜,不過是覺得錦衣衛做的事不稱了各位的心意,與命無關,更與這個孩童無關。”
她站起身,明眸燦然,“我能療傷,治不好的話,各位可以隨意砸了我茶莊的招牌!”
怎么這樣啊,怎么已經把話說的這么死了啊?
這是對自己的醫術多有自信的人才敢這么開口啊。
“要不就讓她治吧。”
“都傷成這樣了,再也耽擱不起了啊。”
“是啊是啊,要不放心再找幾個大夫一起唄。”
眾人紛紛獻計,氣氛漸漸和暖了起來。
有隔壁的鋪子拿來了門板,有好心人抬著孩子往茶莊鋪子去,人群紛紛讓開一條道,讓紀綺跟著孩子回了店里。
紀家的茶莊正在整修,孩子被一路往里抬進了后院。
店門封閉了人們的視線,偶爾林易會拿著藥方匆匆跑去醫館抓藥,可眾人問他,他卻一句都不愿答。
“正在治著呢,好了自然就出來了。”他噘嘴嘴匆匆答話。
孩子的母親也被關在了門外,紀老爺好心遞了茶水讓她坐下慢等,她卻施禮謝過,在門外捧著茶水焦急的來回踱著步。
孩子的傷勢很重,抬進去的時候已經連呼吸都幾不可聞,此刻更是聽不到一點動靜。
到底里頭是個什么情形?
好奇的人們不住的往里頭張望著,等待著謎題揭曉的那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啞一聲被推開,陽光照射進屋里,只見得一片血色狼狽。
是活著還是死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相互推搡著探頭張望著。
那母親更是緊張的緊緊捏著茶杯,里頭的茶水因顫抖不住的往外濺出。
是活著還是死了?
門口的光暈動了動,一葉婀娜款款相移。
見著人兒終于出了房間,孩子的母親忍不住哭出了聲,“小娘子,小娘子,我的孩子,孩子他……”
“他沒事了,帶他回去吧。”紀綺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傷勢雖重,但之后的治療找個信得過的大夫也能醫得來。”
“活了?活了?!”孩子的母親怔怔的盯著紀綺,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小手,“真的沒事了?”
紀綺的手被她捏的通紅,她卻面容依舊,和煦道:“沒事了,放心吧是真的。”
“哇!”母親定了定,忽的迸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在街上的人自然也聽到了這陣哭聲,不由紛紛驚呼。
“是死了嗎?我就說這么重的傷不可能醫的活。”
“黃口小兒只會說大話,仗著有錦衣衛的父親就可以草菅人命嗎?”
“賠命!叫她賠命!”
那幾個義憤填膺的已經怒吼著要沖進店找她理論。
可幾個人才抬腳往那兒跑了幾步,都紛紛的駐足停了下來。
好事的人躲在后頭喊了一句,“怎么了?慫了?怕錦衣衛啊?”
話音剛落,店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孩子的母親。她正抬袖擦著淚,卻是嘴角彎彎,“大家別鬧,沒事了,我的兒子沒事了。”
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那母親的身后是抬著孩子出來的紀老爺和紀綺,兩人雖是不說話,面色卻是鎮定又淡然。
真的沒事了!
人群忽的爆發出一陣歡呼,有人轉頭去找那發聲的好事者,那幾個人早就灰溜溜的跑開了。
“紀家的小娘子真是厲害!”
“是啊!真是起死回生,譽滿杏林啊!”
“紀小娘子出不出診的?我老父已經臥床好些年了?能不能治好的?”
“小娘子小娘子,我家的老婆子這兩天燒的厲害,能不能抬來給你看看啊?”
“誒,你這人怎么插隊啊?是我先開口問的!”
“怎么說話的!事急從權,你都癱了好幾年了,差這幾天嗎?”
贊譽聲,吵鬧聲響徹了街巷,人們不由的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
紀綺擺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我說過了,我不是大夫。”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一雙雙希冀的眼渴求的盯著她,“我不出診,也不上門。”
此起彼伏的有些失望的嘆息聲,紀綺繼續道:“可若是各位街坊有需要,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幫忙。”
“活菩薩啊,我就說紀小娘子是活菩薩!”
愁云被漸悅的希望沖散,有光輝投射到心底。
送走了受傷的孩童,黃昏的夕陽灑在街道,熱鬧熙攘的一天又過去了。
看到回家來的父女兩,紀恂急不可耐的湊上前去,笑道:“聽說妹妹今天做了件大善事,真是了不得了,隔壁的婆子都上門來求你去看看了。”
紀綺笑了笑,沒有回他,卻是轉頭看向身后的紀老爺,“爹,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說句話?”
紀老爺鷹眸凝視了她一巡,沉聲問道:“綺兒,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爹。”紀恂好笑的喚了一聲,“妹妹好心救人,怎么就成了別了用心了呢?你也太冤枉她了。”
紀老爺卻是緊緊的盯著她,目光如柱,似要看透她的心底。
紀綺也笑了笑,脆生生的點點頭,“是啊,我真想和你說呢。”
注1:參考《夷堅志》、《夷堅志再補》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