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不妨蘇玉婍突然起身問她有沒有紅油餛飩吃,一時結舌。
“自是有的。如今天冷,姨母前些日從途經懷州,帶了不少當地的上品淮山到京城來,阿爹最喜歡吃淮山餡的餛飩,且再過兩日便是冬至,阿娘便讓下人多備了些,天寒地凍也不怕壞,二姐想吃紅油味的,加些玉嫵從蜀地帶回來的辣子油便可。”蘇玉嫵笑瞇瞇的替李氏答了話。
蘇玉婍恰到好處的露出向往之意,沖上位的蘇夫人說道:“前些日子羅先生得知三妹妹從蜀地回來,問玉婍可曾吃過地道的蜀中小吃,玉婍愧疚,竟無以為答,羅先生便讓玉婍一月內不必再動筆。
這些日子玉婍返躬內省,近日終于領悟先生苦心,先生大概是想告誡玉婍專注學業之余,與姐妹間也應和睦友愛,同心同德,方為女子儀范。
今日托三嬸娘的福,玉婍想去三妹妹院子里嘗嘗淮山餡的紅油餛飩,望娘娘成全。”
一番話說完,正廳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匙羹。
連徐氏都不得不承認,蘇玉婍一語中的,心思聰穎絲毫不遜于她最引以為傲的嫡女蘇玉嬋。
羅先生何許人?
那是連當今陛下都推崇贊譽的書畫大家,能詩文,擅書畫,精鑒別,尤擅篆、隸、行、草,造詣深厚,當世無人能及。
蘇玉婍詩作才情不如蘇玉嬋,一手小篆卻寫得足以傲視東京城的閨閣貴女,連太后娘娘都曾數次召她進宮,為抄寫經書。
想拜羅先生為師的青年俊杰如過江之鯽,可他只松口收下兩個,其中之一便是當時不足九歲的蘇玉婍。
羅先生是蜀中人士,天下皆知。
喜食川蜀風味合情合理。
蘇夫人沉眼看著蘇玉婍,明知她在變相替李氏求情,卻無可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娘家一直想讓萬家的嫡長孫拜入羅先生門下,她不欲用娘家的事煩擾蘇源清,正打算從蘇玉婍這里入手。
“如此,你便隨你三嬸娘去罷。不過,你拜入羅先生門下也有小三年了,卻連一場像樣的謝師宴都沒辦過,總歸是失禮。既然羅先生喜歡川蜀佳味,你擇日請他來府里品嘗一二,也好全了禮數。”
蘇玉婍冷淡應道:“下次去先生府上,玉婍定會將娘娘的話轉告先生。只是,先生向來不喜人情交往,怕是會推拒。”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便是將羅先生請到府上供養終老也是使得的,何況是謝師宴?羅先生是明理之人,總歸會體諒你一片真心。”
呵,這是逼著她一定將人請到府上來了?
蘇玉婍譏諷的勾了下唇角,敷衍回道:“玉婍盡力而為。”
蘇夫人總算松口放人。
踏出東頤院的門,李氏有些恍惚的回頭看了眼平靜走在后面的蘇玉婍,以及默默陪著一起的蘇玉嫵。
蘇玉婍為人冷傲,一臉的冰霜讓李氏這個長輩都有些發怵。
“你們倆姐妹慢慢走著,我先回去準備。”走了沒多遠,李氏終于忍不住出聲,也不待兩人有回應,攜下人匆匆而去。
李沁梅的確送了新鮮淮山進府,可這些日子一心都撲在蘇玉嫵病情上,哪有旁的精力心思去包餛飩。這會,李氏只恨不得長翅膀飛回去,吩咐下人剁餡和面包餛飩。
蘇玉嫵身邊本就只鈴兒一個,如今挨板子受了大傷,早叫紅葉和新竹派人給送回北院去了。
蘇玉婍身后倒是跟著一大一小兩丫鬟,李氏走了,她便也遣走了兩人。
只剩蘇玉嫵和蘇玉婍兩人,行至一間高角涼亭,蘇玉婍率先踏階走進涼亭,蘇玉嫵隨后而入。
涼亭四通八達,視野敞闊,也不怕有人偷聽說話。
涼亭內石凳冷得剌骨,兩人也不坐,倚桿而立,佯裝欣賞前邊兒幾株正含著芽苞的臘梅。
“今日之事,多謝二姐妹鼎力相助,不然,玉嫵這會怕是早被鎖進家廟,或是到哪個莊子頭靜養去了。”蘇玉嫵一本正經的沖蘇玉婍謝道。
蘇玉婍冷笑,一對冷眸斜過來,“不論你謝與不謝,抑或你來日反悔,那本王羲之的篆書手稿你也是拿不回去了。”
蘇玉嫵甜甜一笑,雖不如蘇玉嬋梨渦蕩漾那般明艷,卻也溫婉可人。
“二姐說笑了,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況且,二姐要相信玉嫵。二姐不是長姐,二伯娘也不是大伯娘。所以,今日的事,斷不會在二姐身上發生。”
言下之意,若不是蘇玉嬋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也不會出爾反爾。
“以你我的關系,說個信字卻是交淺言深了些。我怎知你來日不會……”蘇玉嫵冷哼道,剛想說雪蓮白玉膏,猛然想起東西還放在蘇夫人炕桌上。
她古怪的看了眼滿面春風的蘇玉嫵,“你根本就沒想過要把東西拿回來?你戲弄了蘇玉嬋,不動聲色把東西送到蘇夫人手里,你當真舍得?李家是生意人,那盒東西拿到外面,有的是人出高價搶著買,如今送了人卻連個好也沒討著,這買賣可不合算。”
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蘇玉婍心思這般通透玲瓏呢?
不過,能將最難寫的小篆寫得端麗秀雅,行云流水,沒七竅玲瓏心又怎么行?
對蘇玉婍后面幾句話里的嘲諷,蘇玉嫵直接當成耳旁風,輕言道:“蘇夫人是長輩,孝順長輩是應當的,哪有不劃算一說?”
蘇玉婍心中微動,想起不久后就是蘇夫人生辰,可又實在想不出蘇夫人生辰跟雪蓮白玉膏有什么關連,索性也懶得細究,總歸是與她不相干。
“今日之事,你我各有所需,就此兩清,我回去了。”
“二姐,且慢。”
蘇玉嫵拉住蘇玉婍,好言相勸:“都已經到了這里,北院就在前邊不遠,二姐進去小坐片刻罷。”
李氏匆忙回去準備餛飩,若是蘇玉婍連院門都沒跨進一步,難免失望多想。
蘇玉婍秀眉一擰,張口便要拒絕,蘇玉嫵忙又說:“前朝書法大家,素有小篆天下第一的李陽冰大師真跡,二姐可想瞧瞧?”
聞言,蘇玉婍眼睛驀地睜大,隨后一副“若敢騙我你死定了”的眼神瞪著蘇玉嫵,“當真是李大師親筆真跡?”
“自然。”
蘇玉婍在蘇玉嫵屋子里一呆就是半日。
紅油餛飩接連上了數碗,全都坨成了面糊,又被原封不動給端走。
蘇玉婍完全沉浸在李陽冰篆書真跡上,以指作筆,臨空勾勒,如饑似渴,渾然不察。
蘇玉嫵坐在北窗下,手里頭翻著蘇玉婍昨日回送的《禮記》抄本。是羅先生曾讀過,且親筆譯釋的手抄本,比不得王羲之篆書孤本真跡貴重,卻勝在難得,且蘇玉嫵冬至后便同蘇玉嬋、蘇玉婍一起進家學,這本淺顯易懂的《禮記》恰同及時雨,再適合沒有根基的蘇玉嫵不過。
但蘇玉嫵心思并不在書上。
蘇世良今日出門前,喝了香菱送來的補身壯骨湯。那會,她和李氏還在東頤院,同蘇玉嬋和徐氏周旋雪蓮白玉膏的事。
蘇玉嫵心緒如亂麻盤繞。
鈴兒挨了十板子,背后腫得老高,怕要躺半個來月才見好。她身邊沒人伺候是小事,可小喜鵲隨時會從耳房的窗口回到北院,她必須盡快解決鈴兒的事。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