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嫵放下手中的筆,抬頭認真望著蘇世良,“阿爹信青青嗎?”
蘇世良微怔了怔,“自然信,有什么話你盡管說,阿爹聽著。”
蘇玉嫵定下心,緩緩說道:“若是青青說,湯藥中被下毒的不只是青青,還有阿爹您,您也信嗎?”
蘇世良不說話了,一向清俊儒雅的臉色變得嚴峻起來,“青青,慎言。”
“阿爹以為娘娘突然好意關心起您的身子,每日都讓貼身丫鬟給您送來滋補湯水,真的是因為您腳上那微不足道的扭傷?”蘇玉嫵實在忍不住眼淚瘋狂的流下,悲傷怒喊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強身壯身的補藥,而是讓您永絕生育能力的毒藥!”
蘇世良有片刻的失神,不知是被蘇玉嫵突然的歇斯底里給驚呆了,還是被蘇玉嫵話里透露出的信息給震驚到。
“青青……”蘇世良聲音有些嘶啞,開了口,又頓住。
這件事對他來說,太過突然,他有些混亂。況且,這樣的腌臜事還是僅有七歲的女兒發現的,他這個阿爹倒顯得無能又愚昧了。
蘇世良心緒萬千,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蘇玉嫵只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輕松,壓在心口多日,讓她提心吊膽、寢食難安的巨石終于移走,從頭到腳有種被掏空的眩暈襲來,令她身子微微一晃。
蘇世良伸手扶住蘇玉嫵,神色間滿是緊張:“青青,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阿爹這就去叫府醫來……”
“不要!”蘇玉嫵忙拉住蘇世良的袖子,“阿爹,我沒事。”
怕蘇世良不信,蘇玉嫵站直了身子,左右來回走了幾步,又甩甩手跺跺腳,身體力行的向蘇世良展示自個安然無恙。
蘇世良松了氣,隨即又嚴肅起來,一臉鄭重問她:“青青,你剛才說的那些……你是如何得知補湯有問題的?昨日你故意用牛乳粥換了補湯,是替阿爹喝下毒湯?你年紀小,身子弱,怎可這般莽撞行事?萬一出了事……”
“阿爹,我真的沒事。”蘇玉嫵打斷了蘇世良未說出口的責備。
她還有很多重要的話要跟蘇世良說,刻不待時,阿娘李氏或許很快就回來,必須盡快說完。
“阿爹,你一定要信我。我知曉這些事,不是從誰那里聽來的,也不是有人幫我,而是……我做了個夢。”
蘇玉嫵緊張的望著蘇世良,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表情。
還好,蘇世良沒有如當日李氏一臉擔憂驚怕,也沒有像姨母李沁梅一臉不以為然。
蘇玉嫵便繼續說:“我夢到自個病了很久才好,大哥被人冤枉偷竊,被打斷雙腿成了廢人,阿娘用一半的嫁妝鋪子,加上阿爹您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才保住大哥沒被除去族譜……”
蘇玉嫵一口氣講了許多,包括大哥蘇彥死后,蘇夫人明里暗里指責李氏懷不上子嗣,要給蘇世良納貴妾,李氏傷心悲痛至極,一時想不開投繯自盡,整個三房支離破碎。
后面發生的大事,蘇玉嫵沒再說下去。
都是些好幾年以后才會發生的事,說再多也是徒勞,如今最重要是蘇世良的康健,以及保住大哥蘇彥的名聲。
“青青……”過了足足一盞茶功夫,蘇世良才從驚濤駭浪中回過神,嗓音比之前更暗啞,有種令人心酸的悲涼無力,“這些事不會發生的,你別胡思亂想,許是那些藥的原因,讓你做了這種噩夢……”
蘇玉嫵直直望進蘇世良有些疲憊的雙眼,“不,阿爹,這些事是真的!夫人日日讓人端來的補湯有問題這件事,我也是在夢里得知的。若不信,您去杏林堂請尤大夫來,一查便知!”她堅定無比。
蘇世良將蘇玉嫵拉到身前,摸著她頭頂,語聲溫和,說道:“青青,你也說了,那是一場夢,夢里的事怎可做數?書院學業繁重,你大哥晚睡早起,日日苦讀,哪會有閑情逸致去同窗家游園,偷拿同窗書房里的白玉筆筒?”
“可夢里……”
“夢而已。”
蘇世良淡然打斷蘇玉嫵道。
蘇玉嫵張張嘴,卻不知說什么才能讓阿爹相信她。
阿爹的確與阿娘和姨母不同,他信她,卻只是信她做了那樣奇怪的夢,并不信夢里的事真的會發生。
怎么辦?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說笑聲。
是李氏回來了。
蘇玉嫵苦澀的垂下視線,不過半個時辰阿娘就從東頤院回來了,看來,蘇夫人又讓她阿娘吃了閉門羹啊。
見書房的燈還亮著,透過窗紙能清晰看到一大一小并排立于書案前的身影。
李氏忙沖身后說話的丫鬟噓道:“小聲些,別吵擾了夫君。”
丫鬟們相視一笑,俱住了聲。
李氏領著丫鬟輕手輕腳回了內室,又讓人拉上簾子。這樣一來,內室和書房之間隔了正廳,又隔著一扇門,小聲著說話,兩邊倒也彼此聽不到。
蘇玉嫵撿起紫毫,繼續寫大字,心灰意冷的問:“阿爹打算如何處置鈴兒?補湯和大哥的事阿爹可以不信,可玉嫵被推落水,湯藥中被人下毒,這兩樣總歸是真的。”
說著,她筆尖一頓,抬頭看了蘇世良一眼,低下頭將未落下的筆畫勾上,輕嘲道:“阿爹總不至于以為玉嫵故意讓貼身丫鬟說那些話的罷?”
聽出蘇玉嫵的冷淡和疏離,蘇世良甚感無奈又好笑。
“怎么處置那丫鬟,青青不是早有決斷?阿爹一切由你。”
蘇世良寵溺的態度令堵在蘇玉嫵胸口的窒悶稍稍抒解了些,她忍著眼眶微微的酸熱,又問:“那白嬤嬤呢……”
蘇世良幾不可聞的輕嘆一聲,轉身坐回紅木官帽椅,拿起先前看的前朝史記,目光落在許久未翻動的書頁上,嘴里卻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年紀小,剛出生不久就隨我去了蜀中彭縣,年初才回來,許多事都不清楚。大嫂進府那年,你阿爹我還只是個小小秀才。大嫂她福運旺,成親兩個月就有了身孕,大哥是嫡長子,大嫂肚子里懷著大哥的第一個孩子,整個蘇府上下都喜氣洋洋。阿娘怕大嫂身邊的人不經事,特意從自己身邊挑了兩個有經驗的人去服侍大嫂,其中之一就是白氏,就是如今的白嬤嬤。”
這么說,白嬤嬤在徐氏身邊整整十六年,以徐氏的心機和手段,別說十六年,便是十六日也斷不會讓一個不忠于自己的人留在身邊的。
所以,白嬤嬤做的那些事,徐氏是知情的?
蘇玉嫵呆了呆,手上紫毫尖的墨汁順勢滴到剛寫好大字的宣紙上。
毀了好端端的一張大字。
蘇夫人罰她寫二十篇大字,她打算寫滿二十張不重樣的吉祥福瑞的四言詩詞,當作壽禮獻于蘇夫人生辰之時。
可她此時心煩意躁,是半個字也寫不下去了。
“便是此事與大伯娘有關,難道阿爹也因懼怕大伯娘宰相父親的權勢,而不再追究此事嗎?”蘇玉嫵拋開手里的紫毫,脫口質問道。
蘇世良默默看了她好半晌,才低聲說:“青青,這件事沒那么簡單。其一,那些藥你可有留下證據?其二,便是證據確鑿,你喝的湯藥的確有毒,僅憑鈴兒片面之詞定不了白嬤嬤的罪。依白嬤嬤的行事,也斷不會留下什么把柄在鈴兒手中。而且,你忘了今早在東頤院發生的事,鈴兒如今在大家眼中是個讒言佞語,害你與嬋姐兒起齟齬的罪婢,她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蘇世良的話似寒九天的雪水當頭澆下,蘇玉嫵渾身透涼。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