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丑不會知道,常蕓寫給他的單子上羅列的藥材,都是來自陸巡信箋里的藥方。
自從升上藍帶之后,她就無法安睡。
過往的一幕幕極慢地在她眼前出現。揮劍而下時,那藍色袴褶是怎么無風自起,怎么似羽毛繚開,又是怎么在鮮血噴濺間,歸于平靜——
那抹藍,是她的偏執,也是她無邊的夢魘。
她咬牙蹣跚了多少個日夜,才終于和那個女人站上了一條水平線上。
她不甘平庸,目存高遠,一心追逐權力的至高點。但在那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完成。
只有完成了這件事,她才不會溺死在那抹藍里。
只有將那女人手刃,她才不會被痛苦給吞噬。
所以,她開始等待,開始蟄伏,期盼著時機的來臨。
而那些能夠提升她視力、聽力、靈力、反應力的靈丹藥方,便是她著力準備的第一步。
那日,她辭別廖思明,大汗淋漓地往住處走去。
反應力是體術四級的靈魂所在,為了訓練她的反應力,這些日子廖思明會用各種方式來訓練她的眼力、耐力、反應力,可謂是用心良多。
還沒走著幾步,就見著一個身背竹簍的白衣少年在原地焦急地來來回回,原本白皙的臉上爬滿了紅暈,就連呼吸都不穩了起來。
常蕓一眼就認出,這少年是蘇丑。
見著常蕓來,蘇丑急急地迎了過來,嘴里囁嚅著,卻吐不成完整的句子。
原來在一個時辰前,他奉易秉謙的令,到后山上采一些尋常的藥草。傍晚的黃昏懶懶地灑在他的身上,讓常在陰暗石室里的他漸漸濕了眼眶。
就算做的事再簡單又怎樣,至少現在的他……是能自由呼吸著的。
扒開一叢雜草,他往著更高的地方攀去。行至一塊大石頭前,他剛想坐下來歇息一會兒,就聽見在不遠處傳來的幾聲低語。
“欸你聽說了嗎,王晴柔的事情?”說話的是一個高個少女。
“王晴柔?她怎么了?”另一個圓臉少女眨眨眼,滿眼的困惑。
她好不容易在方陣里找見了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伙伴,可是她怎么把自己拉到這地方說起別人了啊?
“我聽家里的長輩說,她為了求去淮陽郡里,把家里鬧得雞犬不寧,差點就被逐出王家了!”
“啊?”圓臉少女驚呼一聲,聲音猛地拔高,又低了下去,“她還真是王家的人啊……”
畢竟就是個巫靈乙等嘛。
她將這句話生生地壓了下去。
在背后說別人的閑話,總歸是不太好。
“欸這你就不懂了,三大家族雖然厲害,但也不能人人都是巫靈甲等呀。我聽說哪,這王晴柔不過是一個偏房小妾生下的庶女,是地位最低等的那種了……你說說,就這么個身份,她怎么有那臉在我們面前打著王家的旗號哪?”
蘇丑聽到這里,已是全都明白了。這不過是后山上訓練的巫童之間的人后閑話,他搖搖頭,雙手拽好竹簍的肩帶,就想離去。
可是,他還沒走出幾步,就敏銳地聽見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繼而是兩聲清脆的重響。
“啪!”
“啪!”
說話的兩個少女,被突然竄出來的那道身影以迅捷之姿,狠狠地掌摑了!
“你……你……”高個少女在看清來人時,又怒又羞,卻不敢發作,只是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嬌柔女子。
一雙溫柔杏眼,一副羸弱身軀,正是王晴柔。
“繼續說啊。”王晴柔將手攏到了嘴邊,輕輕地吹著。
她早就看見方陣后這兩少女在對她指指點點后單獨去了遠處草叢間,她沉默跟上,果然就聽見了這番言語。
她本來就因為家里的事情心煩意亂,這下好了,送上門來的,她自然是不會放過。
這段時間的面具戴得太久了,讓她累極倦極,現在正好是時候將這滿是裂紋的面具給摘了。
“說啊,怎么不說了?”她輕輕瞥著怒氣騰騰的高個少女和一臉懵懂的圓臉少女,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瀠滿了寒意,“你們不是說得很開心嗎?”
她一腳猛地踢了過來!
高個少女心中一凜,幾乎是本能地將圓臉少女拉了過來。那一腳,就結結實實地踢中了圓臉少女。
曾巧巧吃痛,眼淚差點就掉出眼眶了。她用手揉著被踢的地方,聲音里有了祈求的意味:“我、我沒有說你的壞話……”
她是被聶靜苗拉來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呀!
王晴柔哪管她這些,她早就因為這個曾巧巧時不時的對常蕓示好而妒火中燒,此時更是被心中的怒意燒得神志不清了。連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胸腔里熊熊燃起的怒火,到底是因為這兩個少女的嚼舌根,還是因為自己在家里受到的不公待遇!?
她抓起地上纏繞的一跟藤條,狠狠地扇了下去。
“嘻嘻,還手啊,怎么就不敢還手了呢?不是說我是小妾的女兒嗎,不是說我沒臉在你們面前嗎?那你們倒是還手呢?”
嘴里是溫柔得要滴出水的言語。
臉上卻是扭曲的怒意。
她再差再弱,她也是王家的人,三大家族之首的王家!
她諒這些人都沒膽還手!
藤條呼啦啦地揮下。聶靜苗狠狠地拽著曾巧巧的胳膊,用她的身子擋住自己,好讓自己逃離這非人的折磨。曾巧巧掙脫不開,不消一會兒,身上的院服都破成襤褸。
“你……你住手!”
突然,一聲細弱的、但盛滿堅定的嗓音響起。
王晴柔一愣。這聲音……
她回過頭去,便見到春意盎然的翠綠中間,一道比她還要孱弱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風輕輕地拂動,卷起她額前絲絲的柔發。
“呵,”王晴柔笑了。她真是開眼界了,這個總是躲在常蕓那個粗鄙丫頭身后的,那個被蘇琉璃打得披頭散發滿身傷痕的,居然敢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住手?
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不耐地揮揮手:“余沐兒,你到一邊去。”
有這個兩個蠢貨供自己發泄就夠了,她不想再多拉一個。
余沐兒潔白的貝齒咬住下唇,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叫,你,住,手!”
王晴柔聞言一愣,旋即輕蔑地笑開了:“姓余的,你確定此事你要管?”
余沐兒看著通紅著雙眼的曾巧巧,眼前浮現出常蕓用溫熱的手捏住她掌心,滿眼溫柔地對她說:
“沐兒,加油。”
想到這里,她挺直了背脊,重重地點頭。
“我要管,還要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