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飯時。
孟雍神情如常、眉眼含笑惑人,緩緩給趙宸剝好雞蛋,把蛋黃擱進自己碗里。
“來,多吃點。”他將僅剩的蛋清遞到她嘴邊,輕聲細語。
“…”趙宸只覺頭皮發麻,僵硬地咽下嘴里的包子,“飽了,還有事兒——”
說完,起身就走。
一路快步到府門前,她身上的寒毛還豎著,滿腦子都是孟雍的笑臉。
片刻,她閉著眼睛一搖頭,這才收好思緒,對迎春吩咐道:“去竹林軒。”
竹林軒是京中少有的單棟流水小榭,可觀景飲茶,也可品酒閑談。
穿過前堂,一個個精致水榭,一半架在岸邊,一半支在水中,四處都是翠竹勁柳,將各個小榭遙遙分隔開。
趙宸到時渝王已經坐了一會兒了。
“這地兒倒是別致,近兩年開的?”他收回目光笑著問。
趙宸點點頭,坐下后直奔主題,低聲道:“老三昨兒晚派人接觸過逍遙侯了。”
渝王挑了挑眉,倒也沒想這么快,頓了頓道:“逍遙侯不會這么輕易被拉攏,不說吊足胃口,也要等老三親自動作。”
想著孟雍的滿面笑容,趙宸遲疑道:“孟雍和逍遙侯有牽扯,很可能趁機出頭在中間給他們牽線,應該不會拖延太久。”
“老三自覺拉攏到逍遙侯后,定會對你出招,從現在開始咱就要防備了。”
渝王側眸問:“那孟雍不過是個戲子,怎會和權貴牽扯這么深?”
趙宸也有些不解,“上次林家的事兒,逍遙侯不僅將十里信竹給孟雍,還明顯很在意他的生死,事后我也讓人查過,可——”
她不自禁一皺臉,嘟囔道:“那個死白骨精,把身前身后都打掃得一干二凈,根本查不出他和逍遙侯是什么時候勾搭上的。”
渝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聲道:“無妨,別為難自己。”
“現在不管明里暗里,你和逍遙侯都是競爭對手,兵權在前,誰也不可能相讓。”她微微瞇起眼睛,“孟雍同樣不會坐看著,你切記要小心。”
渝王點點頭,正想說什么,卻被趙宸止住。
“你先走。”她輕聲道。
渝王看著她的眼色,沒有遲疑,起身大步走遠。
銀甲紅披黑云繡,身姿挺拔如勁松。
趙宸斂回眸光,將杯中溫茶飲下,同樣一瘸一拐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良久,周遭再無人跡,一道纖細身影才緩緩自不遠處的竹林走出。
她滿面失神,一步一步踏進水榭,眸光凝在其中一個擺放杯盞的空位。
又是一會兒。
她垂眸撫著欄桿緩緩坐在那處,偏頭看向先前有幸被那人收歸眼中的景色。
竹柳相映,水波盈盈,一如那人眉宇之間。
思緒飄遠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觸向那盞翠玉杯,可未及入手卻倏然收回。
“你這到底是傾慕他還是想害他?”趙宸淡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女子慌張起身,碰翻翠玉盞,茶底氤濕了裙擺,狼狽得像被人贓俱獲的竊賊。
趙宸沒理會,兀自坐在美人靠上,一手將桌上正打轉的翠玉杯摁下,這才抬眸看向慌張無措的項依依。
“兵權分歸在即,京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企圖找出他的錯漏,好將他從候選人中踢出局。”趙宸眼底泛冷。
“項依依,你家已經在為你議親,不要給自己找不自在,也不要牽累別人。”
她顯得極為不近人情,“類似擅闖東宮的事兒,本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你既愿為自家舍己身,那便好好嫁人去吧!”
項依依蒼白著臉福了一禮,聲音微微發啞:“武親王,依依并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害渝王殿下,東宮之事是依依的錯,望您見諒。”
“依依這次也只是得知他來了,想來看看,再看一眼——”
她說著又是一禮,“族中養育依依十六年,舍身為族盡力是應該,請您放心,依依會知禮守節,不會牽累渝王殿下。”
“依依將要定親了,我…要嫁人了。”
她勉強一笑,垂眸深深一禮,步履凌亂地漸漸走遠。
趙宸有些怔然地看著。
竹林軒是項家的生意,也是在由項依依暗中打理。
她今天之所以約渝王來這兒,就是想借機引來這姑娘,把這麻煩的苗頭扼住。
畢竟被一個正在議親,又連東宮都敢闖的姑娘糾纏,很可能會給渝王惹是非。
可卻沒想——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趙宸揉了揉眉心,偏頭看向暗處走出的渝王,唏噓道:“這還真是個懂事兒的好姑娘。”
渝王驚色已消、滿眼復雜,正默然看著那道模糊的纖細身影。
良久,他才垂眸道:“一直以來我都當她是后輩,不想她竟——”頓了頓,“她既然不愿嫁還是要嫁,是不是族中逼迫?”
“是,這門親事估計是項家那些人定的,她自己怎會甘愿?”趙宸看了看他,倒也跟著生出些不忍,“她應是也怕壓不下對你的情意,惹出風波…”
“再者她只是大族中的犧牲品罷了,誰又會問她的心意?”她說著輕輕一嘆。
渝王眼底不禁微晃,輕問:“那、那她要嫁的那個人,品性如何?才情如何?可…可是個能和她相配的好男兒?”
趙宸一滯,古怪地輕咳道:“那貨不知道被我揍過多少回,和品行才情這種,根本搭不上邊兒…充其量就是個有權有勢的紈绔。”
渝王倏地沉下臉,片刻才冷然道:“這般人怎配得上她,項懷玉這是要把自己女兒推進火坑里不成?”
“偌大的家族,竟要靠一個弱女子去姻親鋪路——”他抬起的眸中有些發寒。
見他似有什么打算,趙宸忙道:“你別瞎琢磨。”一頓,“你不喜歡這門親事,那我想辦法把它攪黃就是,你放心,這些年的禍害我可不是白當的。”
說不準還能給自己禍害回來個嫂子…
渝王眼底一松,輕聲道:“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說。”
趙宸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等渝王走遠后,她想了想才喚來雙喜,讓他去把要和項依依定親的那位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