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來了。”林篙看見停步廊角的趙宸,遠遠招呼道。
趙宸收了收心思,一瘸一拐走出,含笑向上首見禮,才轉向那些起身的悍將。
“諸位將軍免禮,今兒世安是晚輩!”她笑著說,隨林篙入座。
那些悍將本就有些敷衍,見她這般隨意,當即順著坐回原處,繼續閑談起來,不過大部分人卻仍暗自打量她。
老武王的遺孤…
有人不屑,有人惋惜,也有人一瞬不到便轉開視線——
趙宸似無所覺,聽著耳畔的交談,心思全都落在了角落處的高廉身上。
高廉年紀大概四十五、六歲,早年從軍最先跟著的主帥,便是老土匪林玄朝。
后來入長明軍,在楚魏之戰中,任職肅州都指揮…直到林玄朝開始交歸兵權,高廉也隨之入了莊親王麾下——
那年邊關的寒涼自記憶中漫出,也令趙宸眸底跟著結上一層霜。
肅州營的一場大火,燒干凈了前線最需的衣被、糧草,深冬凍骨,單衣蔽體,每天早上都有人再也醒不過來…
她垂眸呷了一口酒,身上的冷意才漸漸消退。
酒宴酣暢,賓主盡歡。
軍中漢子多爽朗粗豪,難得聚在一起,更似要不醉不歸,連心有郁結的林玄朝,都被他們帶動的捧壇大笑、連連暢飲。
趙宸一直靜心等著,不時和林篙閑談幾句,直到——
“岳父,十七說要帶我看看府上的虎園…我還是早點兒去找她吧。”她輕聲說完,不等林篙答話,便悄然起身退出庭院。
一路走到花園,趙宸才借口打發走引路的仆從,閃身進暗處,悄然摸到客院。
醉酒的將軍們都被安置在了這,也包括——高廉。
無聲無息,她沿路避開家仆婢女,卻豎著耳朵探聽不止,耐心地逛了好幾圈,才找到高廉暫歇醒酒的地方。
客院一角,趙宸打昏守門的仆從,將其藏在暗處,自己則繞到半開的后窗處,小心地向里面窺視了一眼。
高廉半醉半醒,倚靠著木榻,眼睛微閉,身旁倒是沒人伺候。
趙宸又等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不是不讓你進京?”
她極力模仿著那道陌生聲音,可聽上去卻還是有些怪異與含糊。
正在她有些忐忑時——
高廉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整個人好似瞬間繃緊,醉意也消失了個干凈。
良久,他看向后窗處,一步一步走近,相隔三丈又忽然止住。
“林帥解甲,不得不來,稍后宴席散去,便告辭離京。”他聲音渾厚低沉,說完便將窗關好,絲毫沒有見面的意思。
窗側,趙宸良久未動。
果然是有人攔住了高廉,而且高廉此次忽然進京,也沒有告知給那人。
宴席散去便離京,這樣的話——
房前一絲極細微的聲響傳入她耳中,令她忙閃身繞過去,縮在房側柱后看去。
不遠處的偏廊上,一人著甲掩面,一手落在刀柄,鬼鬼祟祟地摸到高廉房間的側窗處,摸出迷煙便要動手。
趙宸正思索著,眼睛卻忽然一瞇。
一聲敲擊的悶響,那人被打昏,另一個同樣著甲掩面的人,快速將那人拖走,并絲毫沒有掩飾動靜的意思。
下一刻,房門倏地打開,高廉聞聲滿眼驚疑地走出,佩刀也抽出了一半。
周遭已然恢復靜謐,似什么也沒發生過。
可高廉卻沒有放松,靜站片刻后,他大步向著聚客的庭院走去。
這是哪一出…
趙宸快速思索著。
有人來殺高廉,又有人出手相幫,并故意驚動——
片刻,她壓下思緒,閃身跟上已經走遠的高廉,再次回到宴客的庭院。
“渝王殿下真是好酒量!”有人大笑著說。
趙宸腳下一頓,遙遙向院中看了一眼,便見渝王正坐在席間,還有——
“后輩和翰卿不請自來,倒是要請中山王別見怪!”渝王說著,舉杯示意。
一身月白常服的趙翰卿同樣舉杯,明艷眉眼微微含笑,看上去極為旖旎動人。
林玄朝笑了幾聲,一味搖頭,跟著飲盡碗中酒。
趙宸轉開視線看向高廉。
此時他眼中的驚疑不僅沒散去,還似多了幾分,正暗自掃動著滿院的賓客。
像是在找什么人。
趙宸想了想,還是沒現身,而是靜靜站在陰影處看著。
片刻過后,高廉忽然站起,接過侍從遞來的酒壇,近前單膝跪在林玄朝身前。
“林帥,末將本該多留下陪陪您,可一來家中有事兒,二來遼東總生匪亂,末將還是要盡早趕回去…望您見諒,末將敬您!”
高廉說著,仰頭一口將那小壇酒都喝了下去,又是恭敬一禮。
林玄朝有些不悅地睨著他,斥道:“那點兒出息!匪亂?老子是他們的祖宗!老子都沒鬧破天,那群小崽子能成什么勢?”
“回去給瞿老九說,鬧,再他娘鬧,老子就去掀了他老窩!”他倒真喝多了,說著又灌了一口酒,還摔了酒壇。
遼東便是林玄朝被招安之處,往前數幾十年,他就是那兒最大的匪亂。
高廉忙應聲附和,又說了些好聽話。
“行了!別在這兒捧老子了,該回就回吧,這次你能來,老子心里領情了!”林玄朝拍了拍他的肩頭。
“老二還活著的時候,你們關系最好,老子也拿你當兒子的!好好打仗立功,老子等你出人頭地!”林玄朝眼珠子有點紅。
聽到林家老二,高廉神情暗了暗,伏地叩了個頭。
“林帥,您多保重,末將走了!”說著,又是一叩,才起身大步向外走。
趙宸忙又向暗處退了退,等他走過片刻,才悄然跟了上去。
要殺高廉的人,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
府門處,高廉的副將以及親兵迎來,各自都牽著馬,整裝待發。
高廉頓在府門前,仰頭看了看牌匾,醉意間,有些莫名的東西沉在他的眸中。
良久,他強壓下酒勁,自副將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揚鞭一落。
一行十余騎自林家門前出發。
趙宸快速找到候在外面的迎春,正要讓他跟上——
長街盡頭忽然起了騷亂,居中的高廉在趙宸的注視中,一頭自馬上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