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怔了一怔,輕聲笑了起來:“我們幾個雖然濫竽充數,陛下可算不上吧?”
這是在說朱蠻。
可是,濫竽充數?
這是什么意思?再濫的竽,他骨子里也得是個竽,才能充得了那個數啊!難道自己三個人還都是皇家血脈不成?
當然,除了自己。
南沉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再反駁。當做是給朱蠻面子。
可原本癡望著她的鐘幻,卻被這句話驚得回了神,緊緊皺了眉頭去看蕭寒:“你到底想干什么?”
蕭寒笑了笑,沒說話,直接往前走去。
三個人這才注意到,一直喜歡穿黑衣的蕭寒,今天竟然穿了一領金黃色的長袍。
金黃色啊……
南沉的心頭微微一跳。
這是皇族們最愛的顏色。
南越的太極殿終究還是修的比夏、齊兩國的藥秀氣精致許多。南人多陰柔氣,可見一斑。
東配殿里,所有的人都綁著手腳堵著嘴扔在那里。蕭寒之前吩咐眾人要“好生安撫住了”這兩家子,看來竟沒一個人聽話。
南沉和朱蠻不約而同皺了皺眉。
蕭寒一眼掃過去,一個護衛急忙跑上來,面有愧色:“這幾位,都太能嚷嚷了……屬下們實在是扛不住……”
原來如此。
蕭寒臉色微霽,甚至有心情笑了笑,點頭道:“知道了。你們先去忙吧。”
護衛們偷瞄了南沉等人一眼,整齊地低頭后退走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閑庭信步踱到一群人面前,目光掃過曾經高高在上、如今卻個個被揉搓得連爛咸菜都不如的“貴人們”,蕭寒溫和地蹲了下來,伸手先摘掉了談相口中的手巾,看著昔日里仙風道骨如今卻憔悴蒼老的老人,微笑道:
“老相爺辛苦了。我們想跟您聊聊,有心情嗎?”
有,有心情!?
鬼才會在這種情況下有心情“聊聊”!
南沉忍住十分想翻的白眼,張嘴想說話,卻覺得手掌一動。低頭一看,卻是另一只手,帶著不易察覺的顫,輕輕地握住了自己的。
心里忽然便沉靜了下來。
很久以來,這只手都會牽她的手,牽過很多很多次。小時候,也曾經溫柔過。可她一過十歲,每一回的牽手,就變得干脆粗暴忽來忽去。“走快些”“你去哪”是最常伴隨的聲音。
沒有一回,如今日今次一般……令人心悸。
南沉看著兩只交握的手,怔怔地,一動不動。
那只手的主人,也一動不動——像個傻子,鐘大傻子。
站在他們身后的朱蠻,開心地勾起了嘴角。
“你是何人?”談相神衰氣虛,卻仍舊努力維持著自己往日的鎮定從容。
“這就是想聊了?”蕭寒笑了笑,親自動手,又替談相解了綁繩,扶了他起身,甚至將他扶到稍遠處的一個椅子上坐好。
這才回頭招呼其余三人:“來……”
一眼看見鐘幻和南沉握在一起的手,愣了一愣,但迅速便轉了回去,垂眸低頭,手指輕顫,旋即抬起頭來,已然又是一臉微笑:
“來吧,咱們幾個,一起跟談相聊聊。聊聊往事。”
朱蠻促狹一笑,快走幾步,超過了前頭兩個人,偏又在鐘幻耳邊輕輕丟下一句:“你小子終于開竅了啊!”
“滾。”鐘幻脫口而出平靜的一個字,接著卻又神情一陣恍惚。
這個場景,有點兒熟悉。
很像大學時……
鐘幻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接著才下意識地扭臉去看南沉。
南沉的表情正在從呆滯中回轉,感覺到他的注視,便也回望。
這是,不對的。
南沉的手輕輕地往回抽。卻沒抽動。
不能再放了。再放就真抓不住了。
鐘幻輕輕地抿了抿嘴,邁開大步,拉著南沉往前走去。
“……您看,南越皇室的這些事兒,您似乎從來沒打算拿來威脅一下老皇,這怎么符合您的性格呢?便說什么,您也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吧?”
蕭寒笑得溫文爾雅,語氣甚至如三春暖一般的和煦。
“陛下現在何處?”說來說去,談相還是忍不住先關心這個,且下意識地看向朱蠻。畢竟西齊才是跟南越有父母之仇的那一方,對南越老皇的處置權,想必會交在這位西齊新帝手里才對。
誰知朱蠻看了蕭寒一眼,雙手攏在袖子里,沒做聲。
蕭寒只當沒看見他二人的互動,笑著回答:“自是正在歇息。”
難道此地竟是這個無名之輩做主么?
談相訝然,打量蕭寒一番,忽然皺了皺眉,低下頭去,捻須細想。
“談相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蕭寒似乎耐心告罄,笑容斂起。
“嗯?”談相驚覺,抬起頭來,哦了一聲,含笑道:“我和陛下的情分,黃口小兒輩怎會知道?陛下褫奪了我的相位,就必定是有其他事要安排給我辦。我等著就是。旁的,我根本不用想。”
竟這么自信?
“不過,我倒是很驚奇。這些事情的知情者,無一不是被我和陛下親手所殺。如今應該已經無人知曉了吧?你們幾個,都這么年輕,是從哪里聽說的?”談相饒有興趣地在四個人之間來回看。
南沉哼了一聲,冷笑道:“雅太妃在我大夏后宮長日無聊,可是經常拿你們的這些所謂秘辛跟她的大宮女閑聊,打發時辰呢!”
竟是如此?!
談相若有所思,眾人卻面色怪異。
這怎么可能?!?!?!
南沉白了他們一眼。
怎么不可能?!
這些還真就是陳雅妃閑得發慌跟宮女碎碎念,各種罵街,怨天怨地怨空氣,結果給趙真不小心聽到,悄悄回來說給了日新,結果被自己偷聽到的!
只不過,那是她十八歲的時候,才發生的事……
“那么請問談相,你訓練了那么多的死士,歷年的名單和去處,可有記載么?”蕭寒彬彬有禮地問。
談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這種事,你們不該派專門的審案高手來問本相么?”
“您在相位上從頭到尾坐了四十二年,小子便是再托大,也該敬重您。不如,您也和盤托出吧?省得我當著長公主的面兒,弄出什么血腥手段來,嚇著她,多失禮?”
蕭寒笑得溫潤。
旁邊眾人聽得呆滯。
第一,失禮?失你們家祖宗十八代的禮啊?你剛攻破人家皇宮、抓了人家的帝相好不好?
第二,血腥手段嚇著這位長公主?這一場大戰就屬她會殺人好不好?
第三,你當談相是三歲孩子么?你就這么簡簡單單地威脅一句,他就把南越翻盤的最大底牌,都拿給你看?
想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