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家大宅燈火通明。明亮的燈光從又大又漂亮的觀景窗透出,直蔓延到宅子前面舒展的草坪上,柔和而動人的爵士樂伴著進出的歡樂人群,烘托出了十足的宴會氣氛。
“恭喜恭喜!”又是一對陌生的面孔帶著笑舉起手里的酒杯,商煜城帶著程式化的微笑,也舉起酒杯,聽一旁的陸景程說著感謝的話,然后配合得舉杯飲了一口。
今日來的賓客大多是與陸家有著各種關系的人,有些是生意往來,有些是陸作元文玩古董界的朋友,有些則是一直與陸家交好的政界要員。這樣的一場宴會,其實與家世平平的女主角商煜城關系并不大,這一點,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冷卉及父母親,還有趙文瑄一早便到了,此時冷氏夫婦正與陸作元夫婦飲酒聊天,相談甚歡,而冷卉與趙文瑄則同幾個年輕的公子小姐跳舞喝酒,玩得不亦樂乎。
商煜城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不時看看墻上的掛鐘。
“我去補妝。”商煜城附在正與客人觥籌交錯的陸景程耳邊說了一句,微笑著向眾人點點頭,轉身走開了。
洗手間里也是人滿為患,好在她原本只是想找個借口避免沒完沒了的交際,便又走了出來,上樓到二樓露臺上坐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邊,又抬頭看著門口進出的客人。
已經是晚上九點,葉慎和賈雯心應該隨時都會出現。不管此時對他們有什么樣的懷疑,今晚的計劃卻需要他們幫助才能完成。商煜城心中明白這一點,所以她并不打算拆穿香林的事,只是在耐心地等待他們的出現。
過了大約十分鐘,果然看見葉慎的車開進大門,商煜城往車里看了一眼,花園里燈光交錯,未等到她看清車上的人,汽車已經停了下來,葉慎從后座下了車,然后繞到一邊打開了旁邊的車門,紳士地伸出手來,將賈雯心迎下了車。
“葉先生。”院里盤桓的賓客已經招呼起來。
葉慎一邊笑著與旁人寒暄,一邊抬起頭,像是心電感應般朝著樓上的露臺看去。
四目相接,商煜城微微一笑,旋即又反應過來,這樣遠的距離,想必葉慎并不能看清她的神態,便又重新恢復淡然的神色,靜靜看著他們往宅子里走來。
此時樓下一片人聲鼎沸,顯得商煜城躲避的一隅尤其安靜,她抬手看看時間,轉身往樓下走去。既然主角和配角都已到齊,她準備了多日的這一場戲,也該開場了。
今日陸景程正是春風得意,此時陪著賓客喝了不少酒,與葉慎和賈雯心站在一旁談話。商煜城朝著他走過去,賈雯心看見了她,笑著對陸景程道,“你可不要光顧著聊天,也該請商小姐跳跳舞呀——”說完又轉身對身旁正看著商煜城的葉慎道,“我們也去跳舞。”
葉慎笑著點點頭,牽著賈雯心走向舞池。陸景程與商煜城緊隨其后,兩兩相對起舞。
陸景程略微有了些醉意,附在商煜城的耳邊低聲道,“煜城,你今天真是美極了。”
商煜城笑著略偏開頭,“離我這樣近做什么,怪癢的。難道我平日里就不美嗎?”
“美!當然美——”陸景程笑著,眼神迷離地看著她,“我能娶到你,真的很開心。”
商煜城微笑著湊近陸景程,在陸景程的耳邊低聲道,“若是能日夜同你在一處,我也覺得很幸福。”
溫熱的氣息掃過陸景程的耳朵,他腳下一滯,一腳便踩到了商煜城穿著高跟鞋的腳上。
“哎呀!”商煜城猛地一閃,卻一個立地不穩,朝后半仰著摔到了地上。
這樣一番動靜,驚擾了周圍跳舞的眾人,身邊有人反應敏捷地扶起了商煜城,“呀!商小姐的手——”
商煜城抬手一看,果然手背上擦破了一塊皮,滲出了鮮紅色的血來。
“怎么樣?疼不疼?”陸景程忙上前一步,心疼地捧起商煜城受傷的手,仔細看著。
“不要緊的。”眾人就在邊上看著,商煜城有些不好意思,將手抽了回來。
“等等。”陸景程忙又拉起她的手,仔細地看著她的手背。
“怎么了?”商煜城有些奇怪地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手,突然驚呼了一聲,“哎呀!這戒指上的鉆石怎么碎了?”
身旁的人好奇地往她手上一看,果然,戒指上的鉆石已經從戒托上掉了下來,幾塊碎粒擦破了她手背的皮膚,嵌進了她的皮肉里。
“這——”商煜城疑惑地皺起眉頭,抬頭看著陸景程道,“這戒指是昨日才從冷氏買來的,怎么會碎呢?”
“冷氏的首飾——”人群中低聲地議論起來,“鉆石怎么會這樣就摔碎呢?不會是假的吧。”
葉慎站在不遠處,將眼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此時,他也終于明白了商煜城的用意。她身上所戴的冷氏的首飾,想必連同賈雯心身上的這些,全部都是被人動過手腳的贗品。這場訂婚派對——連同眼前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商煜城打擊趙文瑄的手段而已。
賈雯心抬頭看著葉慎,她雖然不如葉慎知道得多,卻也多少有些自己的猜測,便等著葉慎做出應對。
葉慎一瞬間便做出了決定,他拉著賈雯心走到商煜城身邊,皺眉看了看商煜城的手,然后一轉身從賈雯心的脖子上取下了鉆石掛墜,對著燈光看了一眼,然后冷笑一聲,猛地摔在地上。
“你干什么!”賈雯心配合地提高聲音,成功地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大家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
“這鉆石是假的。”葉慎的聲音不高不低,沉穩地判定了一句。
“假的?”賈雯心忙俯身撿了起來,果然,掛墜上的鉆石已經碎裂開來。
“這是昨天從冷氏買來的——”賈雯心有些無措地道,“怎么會是假的呢?”
此時趙文瑄終于察覺了不對,忙朝這邊走過來,“怎么了?”
葉慎冷笑著看向趙文瑄,出言嘲諷,“冷氏賣出這樣拙劣的假貨,是欺負我們不識貨嗎?”
這樣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般,頓時將趙文瑄打蒙了,“假貨?冷氏何時賣了假貨給葉先生?”
葉慎拿過賈雯心手上的項鏈,隨手便扔給趙文瑄,“我量你也不敢賣假貨給我。可就算是旁人,也不該拿假貨來搪塞吧?”
趙文瑄的一句話被葉慎這樣扭曲了意思,頓時在人群中引起一片不滿聲,難道冷氏不但賣假貨,而且還將客人分了三六九等不成?
趙文瑄也懊惱地發現了自己的口誤,只好趕忙解釋道,“我們冷氏從未賣出任何假貨給任何人,這一定是個誤會——”
“誤會?”賈雯心板著臉道,“這項鏈和戒指是昨日才從貴店買來的,難道趙先生也不肯承認嗎?”
趙文瑄看著手里的項鏈,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款項鏈的確是冷氏的新貨,在上海絕找不到同樣的款式——怎么會是假的呢?
“出了什么事?”冷卉也穿過人群擠了過來,她看著趙文瑄手上的項鏈,面色一下沉了下來。
商煜城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似有些為難地道,“我前幾日到貴店去買首飾,聽說會有新貨到,昨日便叫了賈小姐與我一道去冷氏選了幾款,可是沒想到居然是假的——”
“假的?”冷卉忍不住反問一句,扭頭看向趙文瑄。
趙文瑄此時終于反應過來,“冷氏一向都是誠信為本,這一定是有什么誤會。不如讓我看看商小姐買來的其他首飾,好一并將此時查個清楚。”
商煜城面上也終于顯出不高興的神色,“趙先生的意思,難道是不肯承認嗎?”
賈雯心也道,“是啊趙先生,這首飾是昨日我們一道買的,難道還會冤枉你們不成?”
趙文瑄還要說什么,陸景程卻打斷了他,“好了。不過是一件首飾罷了,也不值得為了這樣的事打擾了大家的興致。明日再說吧。”
說著,他朝商煜城暗暗丟個眼色。
陸景程的反應并不出商煜城的意料,冷氏是匯金百貨的合作伙伴,如果冷氏的信譽出了問題,也同樣會對匯金百貨造成影響。陸景程和陸家任何一個人,都不想看到這件事情鬧得更大,這也是商煜城想要將葉慎牽扯進來的原因,她必須要考慮陸景程的擔憂,但是葉慎卻不必考慮這樣多。
“商小姐受了委屈,難道就這樣算了不成?”葉慎冷笑一聲,“便是你們肯善罷甘休,我卻見不得賈小姐受委屈——”說著,他抬頭尋見了正在往此處張望的冷氏夫婦,然后不管不顧地拉著賈雯心走了過去。
“葉慎!”陸景程在身后喚了一聲,葉慎卻連回頭也不曾回頭。
“冷伯父。”葉慎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到冷氏的掌舵人,冷卉的父親冷凡青面前,恭敬地稱呼了一聲。
冷凡青看著葉慎不肯善罷甘休的神色,微微嘆了一口氣。
與葉家、陸家這樣傳了幾代的富豪不同,冷凡青是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冷氏如今在上海的地位,是這位商界前輩幾經風雨才開創下來的,冷氏的招牌凝聚了他的大半生的心血,他絕不會容忍任何對冷氏信譽的抹黑行為。
方才的鬧劇,盡管離他很遠,可是憑著他敏銳的觀察力和此時葉慎的反應,他已經猜出了七七八八,所以未等葉慎開口,冷凡青便道,“賢侄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你放心,我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不過今日是你陸伯父家中的喜事,我們不妨先擱置一日,明日再說,如何?”
葉慎笑了笑,依然禮貌地道,“伯父這樣說,晚輩自然是要遵命的。冷氏做生意一向誠信,這一點晚輩也堅信不疑。”葉慎回頭看了一眼仍舊在人群中站著的商煜城,接著道,“做生意自然難免有這般那般的意外情況,這點自然無可厚非,晚輩也不是得理便不饒人的人。只是今日這贗品顯然出自冷氏,但趙先生卻矢口否認——豈不是有推脫責任之嫌?”
葉慎這樣幾句話,便把矛頭從冷氏首飾店直接轉向了趙文瑄,冷凡青自然也聽出了葉慎的意思,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葉慎,“若冷氏的確售出了贗品,我們一定會加倍賠償各位的損失——并且將事實經過調查清楚,給各位一個交代。若有人犯了失察之責,冷氏當然會嚴懲不貸。這一點,請葉賢侄放心。”
葉慎微微一笑,“既然伯父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說完,他也不去看冷凡青的眼色,十分禮貌地告退了。
商煜城遠遠看著葉慎和冷凡青,又淡然看了一眼身旁的趙文瑄。
盡管在極力地克制自己的表情,但趙文瑄臉上的憤怒和怨恨依然流露了出來。商煜城微微垂下眼睛,聽見陸景程在努力地緩和氣氛,“沒事了沒事了。繼續跳舞吧。”
商煜城也帶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微笑著站在陸景程身邊,仿佛方才的一切并沒有放在心上。
一切恢復了正常,眾人又開始歌舞歡宴起來,商煜城見陸景程松了口氣,便道,“你先招待大家,我回去處理一下手上的傷。”
陸景程這才想起商煜城受傷的事,抱歉地道,“對不住,都怪我不小心才叫你受了傷。你不必回去,上樓休息片刻吧,我替你叫醫生來。”
商煜城笑著搖搖頭,低聲道,“不必。好容易才平復了鬧劇,何必再這樣興師動眾。我悄悄回去洗一洗傷口上點藥,也就沒事了。何況——”她皺了皺眉,“這幾樣首飾再戴在身上,也別扭的很。”
陸景程聽商煜城說得有道理,便點點頭,“那你快去吧。”
商煜城應了一聲,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