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鸞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容任何人再多勸,即便她知丞相夫人是為了她好,也終究還是逃開了。
而等她出門之后,繁書就又進屋,侍候在丞相夫人身邊。
“婢子給夫人端了藥來,夫人既然清醒了,不妨就先將藥喝了吧。”繁書將藥盞放在小幾上,伸手就要扶她。
丞相夫人也就著她的手撐起身子,接過藥盞,卻不由自主陷入了深思。
“夫人這是想起什么了?”繁書見她凝視著藥湯久久沒有動作,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
丞相夫人這才回過神來,朝她搖了搖頭。
“就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說,若那時我信了父親所言,會不會今日也有所不同?”
二十多年前,先帝正在鼎盛時期,丞相夫人所在的沈家亦在皇都之中有一席之地。
而她與丞相的相識,則是在一次宮宴之上。
宴始于申時末,因著都是些朝臣參與,丞相夫人隨父入宮,只覺喧鬧聲繞梁不絕,仿佛沒有一處安靜之所。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新科進士爭相一表忠心,唯有那榜首的一人正襟危坐,神色嚴謹。
彼時丞相夫人才來皇都,對一切都新奇著,這么一番打量,就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似是只有一眼,便能叫兩人定了終身,即便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丞相夫人仍能記起自己那晚攔住了他,難掩慌張,卻又故作驕矜地問了他一句話。
“我名沈歸暮,你呢?”
他被擋住去路還微微一愣,可聽見了她的話,卻隨即笑開。
“在下名為楊豈。”
楊家不是名門,甚至連富裕都算不上,所以即便楊豈高中狀元,卻也無人看好他的前途。
這皇都人才濟濟,拼到最后,無非一個勢力罷了。
可沈家卻不同,它是有百年的底蘊,就算逐漸沒落,沈家老爺卻還是自命清高,看不上這位前途未卜的狀元郎。
只是他雖不應,沈歸暮卻偏偏心許一人,亦為他用盡了一生的叛逆。
“今年生辰,我就得回家去,在此之前你若來我家中提親,不論結局如何,我都會與你遠走高飛。”那年冬末,沈歸暮如是與楊豈說道。
可她終是沒能等到,而是在沈老爺的強制之下被押送回茳城。
到了沈歸暮生辰這一日,連著一個月放晴的天卻是下起雨來,沉悶被洗刷而去,連帶著人的心情也是愉快了不少。
“這雨倒是下的及時,倒像是在恭賀著小姐生辰之喜一般。”這日一早,老夫人便是差繁書過來,說是也要與沈歸暮商議一番生辰的事情。
只是如今府中人少,沈老夫人又不會去請外人一同慶賀,所以生辰也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著實是沒什么要商討的。
“只是這一場雨下來,茳城之中最負盛名的桃花,向來也是凋謝了個完全吧。”沈歸暮每至自己生辰的時候便總是要感慨一番。她生在春末,這個時候雖不是秋日的蕭瑟之景,卻是群花散盡芳華流逝的時候,每當看到此情此景,沈歸暮便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倒像是在提醒著她人生也是在如此猝不及防之間,就走向了下坡路。
“桃花雖好,卻到底是春日里的東西,花期只這么三個月的光景,凋敗也總是難免的,實在怪不到這場雨。”繁書自然知道沈歸暮的感慨是從何而來,便是出言勸慰道:“春去便是夏歸,待得夏日荷花當是要開了,四時之景皆是不同,又何必執著于一場景色。”
沈歸暮只是笑笑,未曾出言。
“如今沈府之中及不上往日的人安排,卻也是沒了不少煩心的時候,丞相大人與小姐此番回來,倒是一家團圓了。”
“一家團圓嗎......”沈歸暮回想自己曾走過的十多年,圓滿這個詞,總是離著她特別遙遠。
起初沈老爺常年不回家中,她身邊只有沈夫人的時候,心中就一直盼著能夠一家團圓。可沈夫人年前離世,沈老爺雖將她接到身邊,卻終究是少了一人。
而她心心念念的楊豈,卻也沒能與她同在。
“你先回祖母那兒去吧,我乏了,想休息一會兒。”沈歸暮道。。
繁書張了張口,本想說的話,再看見她面上的疲倦之后,只能變成了一句應聲,方才掩門退了出去。
剛一出門,繁書便是見到了沈老爺從外邊兒回來,朝著人行了一禮。
“小姐已經睡下了,大人若是要進去的話,動作可是要放輕著一些。”
沈老爺卻是蹙起了眉,“她又睡下了?”
繁書聞言笑笑,“正是要入夏了,人難免也是困倦懶怠了些。”
沈老爺略點了頭,便進了屋中去,留繁書在遠處卻越是想越覺得有些不對。
“暮兒怎么說的?”及至回去之后,沈老夫人問道。
“小小姐只是說了一切從簡,聽老夫人的安排便好。“
沈老夫人端起手邊的茶盞,卻又是放下,嘆了一口氣道:“原本她的生辰也不必辦的如何隆重,只是家中人一起吃個飯便是能了結的事情,可我卻是覺得不簡單不好,簡單了又更說不過去,當真是老了啊。”
繁書笑回道:“老夫人疼愛小姐,所以才愈發地想要仔細,想要給她最好的,這與年紀可是沒有關系。”
“我確也是想給她最好的,只是如今沈家現在這個樣子,想來是幫不了他們了。”
沈家在茳城,甚至是在打鴛鴦,都算是流傳了千百年的大世家,只是沈家向來清高,又是不太與人結交,加之家族之內人心不齊,總也是要走向衰落直至滅亡。
于是沈老爺便苦心攻于朝政,想著成就自己,也想拯救這衰敗的茳城沈家。
沈老夫人深知他的性情,于是更知他看不上楊豈。
所以沈歸暮的情意,她幫不上忙。
“老夫人可還記得當初分家的時候,是如何勸老爺的?”繁書問道。
當初沈家的幾位嫡子爭吵著非要分家,甚至說不愿意留在本家,沈老爺一起之下要將人全部逐出家門,什么家產也不會給,幾位便是在府中鬧了起來,那段時間整個茳城都是在看沈家的笑話。
那時候還是沈老夫人出言相勸,才是將這件事情給解決了。
“老夫人與老爺說過,兒孫自有兒孫福,過的如何,只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做長輩的只需要做到仁至義盡便好。”繁書替老夫人添了茶,勸道:“如今可不還是一樣?老夫人只便做到能做的,不論是老爺還是小姐,都不會怨怪。”
沈老夫人輕嘆一聲,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眼角,“如今也只能這樣了。”№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