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一百四十八 為你所赴萬重山

“夫人,該回神了。”

一聲輕喚響在耳邊,原是繁書見她陷入深思,便小聲提了一句。

丞相夫人眼中有些泛酸,似還沉浸于那段洶涌而出的往事,有些疑惑地朝她望了過去。

“天寒,這藥冷得也快,夫人還是趁熱用下吧。”

聽她這么說,丞相夫人端起藥盞,將其中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以往她總是不愛用藥,今日卻爽快了許多,繁書瞧著雖有些驚奇,卻也因覺是件好事并未多提。

于是默默收了藥盞,繁書便準備出去叫小廚房傳膳,誰料還沒走幾步便被丞相夫人叫住。

“夫人還有什么吩咐?”繁書問道。

丞相夫人從床邊的小柜中取出一個方形錦盒來,遞到繁書手中,“將這個給北姬郡主送去,旁的不必多說,只讓她妥帖收著。”

繁書并未打開,只是她跟在丞相夫人身邊多年,對她的東西十分了解,是以一眼就瞧出了其中是何物。

“這不是當年老爺給夫人的佛珠嗎?夫人竟也舍得送出去?”

被她一言提及,丞相夫人不免想起了沈老爺送她佛珠之時所說的話——“你母親信佛,早些年我離家之時,她求了此物給我,說是要保我一路安順。可我終究作孽太多,無福消受,這佛珠我便給了你,也算不白費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秋日寒風瑟瑟,滿街盡是零落的枯葉,她站在囚車旁與父親對視,逆著暖光,似能瞧見他眼中濃濃的不舍。

“女兒定會一生順遂,爹就放心吧。”

外頭的風淺淺吹著,枯枝之上已隱隱有了綠芽,丞相夫人揉了揉眼,復又將它收了回來。

“不是什么好東西,就叫我帶著吧。”

她說著將久未見光的木盒打開,那手串上的佛珠光華潤澤,沈老爺用指腹磨了它半輩子,到頭來刑場斷命,徒留一場唏噓熱鬧。

而她亦是沒從這保平安的佛珠之上汲取庇佑。

“去忙你的吧,我想再歇會兒。”丞相夫人撐著身子躺進被褥中,眼睛也微微合上。

繁書不敢再作打攪,因此并未多問,而是躬身退下。

已是冬末,臨近年關,外頭市集也是張燈結彩好不熱鬧,沈傾鸞穿插在這喜慶的氛圍之中,頭頂是綿綿細雨飄灑而下,只覺原本心中的壓抑也順暢了不少。

然沒走幾步,身邊就出現一個人影。

那人著一身墨色錦袍,烏發以玉冠束起,明明是不茍言笑的模樣,手中卻拿著一把略顯女氣的白傘,在這熱鬧的市集之中有些突兀。

“你怎么來了?”沈傾鸞瞧見他有些驚訝,可驚訝過后,心中卻也涌出一股莫名的坦然。

而顧梟撐著傘隨她一同向前,回道:“得知丞相府有人找你,我便過來了。”

沈傾鸞聽他這么說,只覺他的擔憂有些多余,于是笑問:“你過來做什么?還怕我被丞相府的人欺負?”

“不是怕你被欺負。”顧梟轉頭看她,聲音明明清冷,卻叫人聽出萬般柔情。

“我是怕你多想。”

在沈傾鸞心中,丞相夫人究竟占著何等地位,或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可顧梟卻能知曉她會因丞相夫人的話而動容,所以才生怕丞相夫人說了什么,讓她心中難受。

怎就這么能招人呢?

沈傾鸞心中想著,鼻尖也有些微微地泛酸。她沒有道謝也沒有故作輕松地調笑,而只是又離他近了一些,卻又保持著那不算逾越的距離。

“要去何處?”待一條街也已經走到了盡頭,沈傾鸞才問道。

細雨已經停了,路邊枝頭掛著晶瑩的水珠,一派清新雅致的景象,而站在彼此身邊,兩人又都不愿開口說離。

“聽雨軒新來了個戲臺班子,你可有興致?”顧梟問她。

久在軍營中的男子,哪里會有這等閑情雅致?顧梟會知聽雨軒來了戲班,還是身邊人閑聊時提了一嘴,此時也正好算個說辭。至于沈傾鸞,她對聽戲雖也可有可無,但還是裝作一副感興致的模樣,說叫他引路同去。

玉地雕欄,小徑長廊,聽雨軒好似一間貴府,來的也多是些文人雅士。

戲臺上正唱到離歌贈別,細細聽來,倒還真有諸多別緒婉轉其中。

要一間雅閣,提一壺茗茶,上三兩點心,沈傾鸞饒有興致地往臺上望去,顧梟則為她添茶。

“今日丞相夫人與你說了何事?”待她喝過一口暖茶,顧梟才問道。

“叫我莫與丞相及孫氏為敵,說我斗不過他們,還不如自己過得安生。”

話雖簡短,可丞相夫人所言無非就是這點,沈傾鸞倒也沒算隱瞞。

而顧梟則是稍作深思,復又問道:“你是如何想的?”

“能如何想?眼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報當年之仇。”

此言一出,顧梟倒茶的手就微微一頓。“即便為報此仇,必定要不擇手段?”

“也要看是什么手段,”沈傾鸞抱著杯盞暖手,回道:“我不設計謀害善人,除此之外,使些手段又如何?”

顧梟沉默,那雙薄唇抿著,情緒不顯。

沈傾鸞卻未察覺他的異樣,兀自問起了旁的。

“那你呢?咱們堂堂郎中令大人,又有什么志向?”

她話中多了幾分玩笑,但顧梟聽了之后,卻真仔細思索起來。

十歲之前,他想找回自己的身世,想見一見拋下自己的親人,但十歲過后,當他適應了北漠的風沙肆虐,他圖的便是一片安寧。

愿渟州城那片土地不再興起戰爭,不再惶惶度日,這也曾是他的志向之一。

可自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又離開了渟州城,那片土地成了他觸手所不能及的遠房方,顧梟的心思便沉寂了下來。

或許在回到皇都之后,顧梟就一直是為沈傾鸞而活,他玩弄權勢,他擴充黨羽,為的也不過是給她鋪路,好叫她走得順暢一些。

三杯熱茶下肚,身子也暖了起來,沈傾鸞見顧梟久久也不見回應,索性說道:“待我報完仇,就想找一處小院養養花種種地,再尋一個郎君,生一雙兒女,如此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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