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皇帝才登上皇位的時候,秦琮也不過是如沈傾鸞當年那般,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于是在他記憶最深的那十年之中,他一直都是身為天之驕子活著,無人敢忤逆于他,也被教導著不得服從他人的忤逆。
江氏也好,皇帝也罷,再到那些教習他文武的夫人,以及服侍他起居的下人,皆是將他當成儲君來看待,是以秦琮或許從未見過沈傾鸞這樣“不識好歹”的人。
不論心中再喜歡,娶了她又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好處,秦琮也絕不會因為區區一個臣女或是臣子委屈了自己,因而沈傾鸞此言一出,他便是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那以北姬的意思,是說本宮多管閑事了?”
聽他換了自稱,說話間也隱隱壓著怒氣,這倒也在沈傾鸞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未覺驚慌。
“下官說過,殿下能接手此事,便是在為下官著想,下官自會心懷感激。可此案情涉及人命,即便南珺與我關系再好,那也決不能蓋過這些無辜冤死的人。
殿下乃是儲君,待陛下退位,江山便是要交到殿下手中,下官希望殿下能做個明君,事事皆以百姓為先,而不是為案情本身糊涂做個了斷。”
說完那一番話,沈傾鸞便是退后一步,入了長茵院中,再朝他做了一揖。
“下官知曉這些話有失分寸,可正因想與殿下真心相交,才多有冒失,還望殿下莫要怪罪。至于謝家的案子......即便殿下已經結案,下官也不能對那些人命坐視不理。”
秦琮對沈傾鸞本就有好感,原先被忤逆叫他心中生起怒火,卻轉而就變成了對沈傾鸞的興致,打消了那些怒火。
“南郊臨海,多是商販,原居民并不算多,如此一來這死的還不定是不是咱們大央人。即便如此,你也一定要查個明白?”
“仁心與公正無關己身地位,亦無關受害者是否為自己人,下官既然領了這差事,就得好好收尾。”
“那若本宮與你說,此事涉及到的幕后黑手你招惹不起,你又當如何?”
“且盡人事,再聽天命,便真是我招惹不起的人,也得盡力到最后一刻才好。何況殿下心懷天下,若真有此事,應當不會視而不見吧。”
對上沈傾鸞抬起的眸子,里頭正盛著新起的明月微光,更顯得澄澈幾分,秦琮心念一動,原本就消了大半的傲氣直接便是蕩然無存。
好似哪怕要他低下頭,放下自己的身段,只要是面對眼前這個人,他就能夠心甘情愿。
“你且查著就是,若是遇著解決不了的麻煩,盡可來找我。”秦琮說道。
此言一出,便是將之前的冒犯一并解決,沈傾鸞不免松了一口氣,轉而淺淺一笑,“那就多謝殿下了。”
“前頭估計已經要開席了,殿下今日既來了二妹的宴上,總不好一直都不出現。”沈傾鸞順勢提道。
一來她是不想再與秦琮多說什么,二來今日正午她才與孫婧說的進水不犯河水,總不好晚上就搶了她的貴客。
好在秦琮也是個有分寸的人,既不會為沈傾鸞添麻煩,也記著今日自己赴約的理由,當即就應了下來。
“那你記得早些歇息,謝家的案情雖要緊,但這絕非一時便能解決,你可別熬壞了身子。”
“下官明白。”沈傾鸞應下,眼巴巴地就等他離開。
誰料秦琮剛想轉身,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轉頭又道:“這幾日你稍稍提防些孫婧,她怕是會為難于你、”
沈傾鸞聞言一挑眉,“何以見得?”
“今日姑姑未曾應邀前來,只是差人送了個瓷瓶,與她前些日子打碎你的那只一模一樣。”
“竟有此事?”
元縉公主與她本就交好,愿意維護她也是正常,照理說她不該如此驚訝。但這些年元縉公主雖占著這個尊貴的身份,卻也只能做著明哲保身的事情,此番會如此出頭,就說明她確實將沈傾鸞當做了知己好友。
心里記下了這個情分,沈傾鸞決定日后若有能幫元縉公主的地方,她必定也不會推辭。
“本就是她有錯在先,姑姑此舉意為敲打,卻也是駁了她的面子。我雖不覺姑姑有何過失或不妥的地方,但她最是記仇,你可得小心一些。”見沈傾鸞沒再說話,秦琮提道。
對于好意,沈傾鸞自是接受,因而點了點頭,這便又沉默等著秦琮離開。
后者知曉自己沒有理由多留,只得轉身。
待那人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沈傾鸞抱著一沓從都府之中帶回的線索正欲回屋,卻未料丞相夫人就站在不遠處。
“天色晚了,母親還不歇下?”沈傾鸞上前問道。
丞相夫人攏了攏身上的外袍,輕笑回她:“太早了睡不著,就想著來院中散上幾步,沒料正遇上你在與太子說話。”
“可是前頭吵鬧?”沈傾鸞三兩步走到她身旁,擔憂道:“若是覺得那便吵鬧,我就去與他們說上一聲。”
“不必,哪里就有這么嬌氣?只是我自己心中有事罷了。”
“那母親心有何事,不妨與我說上一說。”
兩人正談話間,就已經到了丞相夫人屋門前頭,沈傾鸞想著眼下天色還算早,這就準備進屋與她談談心。
丞相夫人倒也沒拒絕,吩咐繁書端了清茶進來,又叫沈傾鸞與她對坐小幾旁邊,點上燭火,頗有幾分促膝長談的意思。
“方才瞧見你與太子在門口站了不短時間,都說了些什么?”丞相夫人問道。
沈傾鸞只當她是隨口提起,也隨意答道:“前些時候一起查了件案子,殿下從中幫了不少忙,我也該道謝才是。”
“你說的是謝家的那件事情?”
聞言沈傾鸞微微瞪大眼睛,“母親怎會知曉這件事情?”
瞧她如此驚訝,丞相夫人只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雖不多過問外頭的事情,卻不代表這么大的事兒我也絲毫不知。何況這件案子歸到了你手里,我也不能不知。”
她說著為沈傾鸞倒了一杯茶,正推到她的手邊,“只是我想著,你與太子之間的關系,還是遠著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