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問道:“死人的舌頭也該是死物,可是前日鉆到我耳朵里頭的能動,分明是活的。”
苗老藥說道:“音蠱是將死物煉成活物的煉法,具體的方法我不清楚,只知道不是其他煉蠱的毒蟲互殘方式。音蠱煉成的訊號,便是死物成活物,能言能動。”并用手指輕輕撥了一下水里的音蠱,那音蠱因受了驚擾,似活蟲受驚,緩慢蜷縮著躲開,叫花三驚奇。
果然是活的能動的!
苗老藥把掰開成兩半的銅匣從水里取出,借著光看銅匣內里的字,看清了遞給花三看,道:“是閆家的東西。”
花三伸手要接過,苗老藥避開,道:“你莫碰,匣里頭有音蠱的蠱汁,于你有毒。”
花三聞言縮回手,半瞇著眼認真辨認銅匣內里陽刻的一個小字,兩門內有一龜,龜腦袋和外形陰刻,龜里的兩橫也同為陰刻,只有一豎兩橫為陽刻,粗略一看是雙門內有一“小”字,仔細看才看出是一個小篆的“閻”。
因陽刻的只有雙門一小,也能看成是一個“閆”字。
花三看著那個“閆”字,問苗老藥:“你方才說,閆家是從西南來的?”
苗老藥將遞到花三眼前的半個銅匣收回,捏在手中仔細掂量又翻來覆去地看,答花三道:“是閆家自己說,從蘇地西南來的。”
花三想到那尾金絲藏珠紅流蘇,便問苗老藥:“那尾金絲藏珠紅流蘇,你跟我說蘇地之上只有湘地有,是不是也是閆家的東西?”
苗老藥抬眸看她,問道:“你此前沒在湘地見過?”
花三想一想,覺得那尾紅流蘇確實是面熟,是在哪兒見過的樣子,但是在哪兒也想不起來,便搖一搖頭,“似是見過,但印象不太深刻,不知道是在哪兒見過。”
苗老藥蹙一蹙眉,道:“金絲藏珠紅流蘇,只有湘地李家有,李家出嫁女兒,總要在嫁妝里頭放這個。前天那一尾是小的,李家的流蘇要大上好幾倍,空心的金珠做成流蘇頭,打開里頭是金銀玉石,足夠新嫁娘一輩子吃食無憂的。”
花三懵懵懂懂,點著頭輕輕“哦”了一聲,方要問那日使這帶流蘇的短利器的是不是李家的人,卻又想起除了那李長安,自己應是將李家屠盡了,花黍離領著五莊和朝堂兵將湘地屠盡了,苗老藥是李家和湘地的故人,她現下重傷,貿貿然提起李家或李容治的事情,唯恐觸怒了苗老藥,抬手撓一撓臉,張嘴幾次也不知如何出聲,看苗老藥還在翻來覆去地看手里頭那刻著“閻”字的半個匣子,心思又繞到了那閆達上頭,想著當日“李容治”斥責閆達,說閆達答應過他今日不取花三性命。花三自認與閆家并無往來,也是今日才得知有閆家在湘地上,不知閆達要取她命是意欲為何,是她當年與青浦一起“洗劫”了閆家廢墟,叫閆達看到了所以來報仇么?
便將這件事與苗老藥一說。
苗老藥也不抬頭看她,自顧自看著那匣里的“閻”字,并不搭理她這一問,將手中兩半匣又浸到水中,將音蠱重裝回去,把銅匣重又鎖起密封好,用布巾擦干了,塞到她枕下,道:“既是故人所贈東西,你先好好收著,他日怕有大用處。”
花三有些抗拒那銅匣,不暇思索,脫口而出道:“音蠱害過我一次了!”
苗老藥斜睨她一眼,“音蠱能言,夜深時候最為活躍,只有像你這樣中過音蠱的才能聽見。你今夜遲些入睡,仔細聽一聽,音蠱里頭帶的話不需要鉆到你耳朵里你也能聽到。”
因苗老藥話里頭的“鉆”字,花三想起那日音蠱在她耳中蠕動的觸感,莫名寒顫,諾諾應下。
苗老藥助她躺平,看了一眼她傷處,低低嘟囔了一句花三聽不清的湘地方言,又坐回去鼓搗他那個藥臼和杵,叮囑花三道:“你閉眼睡一睡,要想活著,就莫要再亂想亂動。”
花三心里還有許多疑問沒得解答,剛睡醒也不覺得困,心里胡亂想了一陣,想了當日閆達殺她大概是為了誰的懸賞,那個“李容治”大概是音蠱亂了她的心智和神志,叫她將旁人當做了李容治。又想當年湘地一事后,仍有不少湘民僥幸逃脫,如今幾年過去,積攢足夠力量來找花黍離復仇也不奇怪。
再想到那“李容治”與閆達二人竟是能經過重重嚴防死守到了她院里的,竟還能與花黍離和花田打了近一炷香,驚奇的同時不免加重了戒心,想著大公子現下不在莊內,她這院里頭也沒有別的功夫好的人,是不是要開口跟花黍離要幾個會拳腳的,或是讓花田過來?但她一向不愛外人在,花黍離派過來的人她也不太放心,怕是來監視她的,有旁的人在她與苗老藥或是大公子也不好說話。
百無聊賴的,往右側臉看的是苗老藥搗著草藥,苗老藥搗了多時了,那曬干的藥草已經被杵成了粉末,散發悠悠藥香。
往左偏頭是她的斷風,花三不能離斷風,向來是將斷風放在床上入睡。
但那日……她沒在習慣的手邊床一側摸到斷風,才遭了濃煙一計……
便問苗老藥:“我中了安寧香醒來的時候,我的斷風不在床上?”
苗老藥反問她,“你可還記得我跟你說房里有湘民?”
如何不記得?她才清醒,心緒紛亂,心思脆弱,苗老藥那句“有湘民”,可是害得她驚惶了起來。便問道:“那湘民是誰?后來可逃脫了?”
苗老藥往臼內又添了一把碾碎的草藥,幽幽道:“被那支紅流蘇扎死了。”
冬苗?!
花三一驚,脫口低叫:“怎么會?!那李……那跟花黍離打斗的,不是說是來為湘地報仇的么?!怎的將湘民殺死了?”
苗老藥靜默半晌,才又停了手里的活兒,抬起頭嚴肅看她,問道:“當日你被閆達的煙帶走,我們后來循著蛛絲馬跡才在相山之上找到你,你方才也聽仙妹子說了,你的鴉那時不給人靠近,想要吃你,你心里是不是知道是為何?”
花三目光躲了一躲,說不出話。
苗老藥低聲嘆,又道:“我用了招魂歌才將你魂魄召回來……”
嘆罷,不說話了。
二人靜默半晌,突然聽得門外徐仙驚喜叫道:“公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