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貴人致謝誠心,且無半點位分尊卑間的傲慢,我也趕緊還足禮數。
“惠姐姐言重了。盛安本是個孩子,且機靈可愛,救助她是應該的。”
微微側過頭,見喚雪同惠貴人的宮人在大包小包地朝桌上擺,還沒等我吭聲,惠貴人倒是把話接過來。
“都是些補身的藥材。我知道妹妹這兒定是不缺,但細想總不能空著手來,還望妹妹不嫌。”
“惠姐姐這是哪里話?光是這份心意,淳元就受之有愧。”見氣氛中有些不自在的生分,我轉了個話題:“盛安公主嚇得不輕吧?現在如何。”
“的確嚇壞了。”說到自己的女兒,惠貴人露出了愧疚的笑容:“皇上明明惦記著你的安好,可丫頭太不懂事,一個下午又哭又鬧,除了她父皇任誰安撫都不奏效;于是我趁這個空檔,先到妹妹探個好。”
“皇上是真心疼盛安公主,姐姐好福氣。”想著盛安那可愛的模樣,我有些出神的喃語到:“女兒好,貼心,我想有這個福分都盼不上。”
“妹妹這是哪門子喪氣話。”雖是安撫口吻,但一時間,惠貴人臉色變得嚴肅多了:“說句犯忌諱的話,妹妹往后同皇上的孩子,以你的恩寵,必定是這儲君人選。”
“惠姐姐慎言。”
這話扎住我的警覺,觀察了周圍一二,才回應到。
“最是無情帝王家,什么皇位,什么天下,若日后我有了孩子,這些東西,我由衷希望他能遠離盡量遠離。”
惠貴人疑色浮動:“妹妹莫怪我嘴碎,這不像是你的抱負。”
倒不覺得多突兀,我鎮定如常:“那惠姐姐覺得我該有何抱負?我自己的人生,是我自己選擇的,但我孩子的將來,若他不愿意,誰也不能假手干預。”
“妹妹,很多事情由不得你和你孩子選。”
惠貴人苦澀一笑,似乎體會不少:“比如我,這輩子只能守著這個貴人的位分,再也不能僭越半分。我很慶幸盛安是個公主,而不是個皇子;若盛安是個男兒身,定被我這出身拖累終身,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這話讓我相當意外。
原以為惠貴人得太皇太后庇護,躲在延壽宮中潛心禮佛,練就與世無爭的心性;不想竟是這般看透與無望,才選擇如今這條處處隱忍的處世之道。
我倆來回審度間,惠貴人又道:“我娘兒倆就想著過幾年安生平靜的日子,等盛安再大些,皇上給指個合適的人家,疼她愛她,我也能了無牽掛。”
“惠姐姐。”
聽到這,不知為何我心中似有根刺扎著不吐不快,遂打斷了惠貴人的感懷。
“妹妹我也說句不中聽,希望您別介意。惠姐姐既然看得如此透徹,一心想過些安寧日子,為何還要給盛安灌輸些派別黨政之念?孩子的心就像水晶般純潔無暇,別讓這宮中的歪風邪氣給玷污了才是,對盛安成長也是好事。”
“單純是把雙刃劍,有利有弊,而如今我娘兒寄人籬下,不得不把這些利害關系審度清楚。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一旦哪天失去這把保護傘,我們母女的處境就更堪憂,我這個做娘的不為自己,也要為盛安留后路。”
默了片刻,惠貴人幽幽一嘆。
“像今天延壽宮的險事,我明知道是榮妃在背后搗鬼,可出于眼下勢力權衡,我卻不得不把這口惡氣朝肚子里咽。人微言輕,我只能默默地防著,或不招惹或是不接觸,讓那些虎視眈眈之輩覺得,我母女倆對她們不構成任何威脅。妹妹一定覺得我這當母親的,做得很窩囊,很沒骨氣吧。”
“不。”我搖搖頭,并沒有嘲笑之意:“生而為人,有太多迫不得已,委曲求全,世上沒人一生都是一帆風順的;相反,我由衷佩服惠姐姐沉穩,盛安有你這樣的母妃,是她的福。”
惠貴人豁然而笑:“謝謝妹妹的寬慰。或許這就是做了娘的人的心,什么情,愛,恩,都如浮云般皆可統統放下,唯獨拗不過兒女們的安好。佛家說,兒女是前世的債主,今世來討債,我深信不疑。”
“不是人人都有這福氣,有這樣可愛伶俐的債主來討債的。”
玩笑間,我笑了,惠貴人也笑了,氣氛很是投契。
惠貴人起身,拉住我的手辭別道:“好了,我叨擾妹妹夠久了;若再不走,想必要和皇上御駕撞見。就此和妹妹別過,等您身子大好些,我在領著盛安親自登門告謝。”
“芳華苑隨時歡迎。”
我回應間,正欲喚喚雪來替我送送惠貴人,不想她攔下了。
“不用送,免得被過多人瞧見,又嚼出什么舌根來。”惠貴人還未邁出步子,突然又回頭對我說到:“妹妹,你多留意些鳳儀殿的動靜。我走了。”
擱下話,惠貴人就如清風過境般,快步走出了我的金縷閣;而我靠在那兒,對惠貴人離去時的提點,百思不得其解。
這話里的意思,是讓我防著些皇后?
可思前想后,這里面卻是矛盾叢生;越想越不對勁,進而忘了時間如何流逝。
“你家主子可醒了?”
腦中那份癡拗勁,忽然被一男子渾厚的聲音打斷,我錯愕地扭過頭,就見慕容曜一臉又驚又喜又擔心地朝我疾奔來。
人剛落榻邊,慕容曜就跟瞧診的大夫,把我渾身上下仔細檢查了個遍,生怕我缺胳膊少腿似的。
“可有什么地方不爽利的?臉色怎么這般白?咦,額頭怎么有些發燙,是不是受涼了?”說著,慕容曜更來勁:“喚雪,趕緊去太醫署傳朕口諭,把太醫宣來再仔細給你主子過個脈,我不放心。”
“別去。”被他鬧嚷一陣,稍回過神的我阻止到:“不就是嗆了兩口水,沒那么嬌氣,皇上你這話下去,非得把這宮里攪得天翻地覆。”
我見喚雪猶豫不定地杵在原地,我剜了慕容曜一眼,徑直朝那丫頭揮揮手,示意退下去忙自己的去。
我道:“盛安公主胡攪蠻纏的小性,我這下總算找到出處了。”
撩開絲被,我正準備下榻活動活動筋骨,不想慕容曜又犯起緊張。
“我看你才犯小性。亂動作甚?”
“悶!”我沒好氣地回了句,示意他挪挪手騰路:“你試試在這軟軟的榻上窩近一天,沒病都要窩出病來。我想去窗邊透透氣,準嚒皇上?”
“準。”
話回答的干脆,人行動更麻利,慕容曜一把將我橫抱起來,大步流星地朝窗邊走去。
“我在你這兒,就是奴的命,你說了算。”
“呃。”我額角一抽,沒好氣地回敬到:“要是讓你那些臣子知道他們的天,對我個后宮小女子如此低聲下氣,我定被拖出去沉塘。”
慕容曜頂住我的額頭,評到:“貧嘴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