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下旬后,湖陰縣的洪水終于退了。
這一場洪水沒有八年前的嚴重,造成的災難后果也更輕些。湖陰縣上下官民都大大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再拋家舍業地逃命了。家當雖然損失不小,但好歹家還在。本地天氣,向來是入冬之后,雨水就會減少,估計到明年開春之前,都不會再出現這樣的連綿大雨了,所有人總算有了喘息之機。
湖陰縣城周邊地區災情不算嚴重,幾個往年容易決堤的河段,都沒有發生大問題。因為縣尊大人在洪水來臨之前,剛剛從謝家水泥作坊弄到了一批水泥,將幾處年久失修最容易出事的堤壩匆匆加固整修過。雖說洪水過后,這才翻修的堤壩也快不行了,隨時都有可能崩塌,但它們畢竟還沒有塌,為堤壩附近的百姓與田地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在明年開春之前,人們足有三個多月的時間,可以用來重建這些堤壩,將它們修理更堅固一些,就算再來幾次洪水,也不愁它們會被破壞掉。
縣尊大人清楚地意識到了,水泥這種東西有多大的用處和好處,而且成本又是這樣的低廉……他立刻就決定了,要利用水泥把湖陰縣境內的所有河堤都加固一遍,該修的路就修,該建的橋也可以建了,甚至是那些在洪水中倒塌的土屋草棚,也可以用水泥來翻建。這么便宜方便又堅固的材料,怎能不大用特用呢?
什么?產量太少?那就趕緊加大產量!
什么?原材料不足?那就去找原材料充足的地方!
什么?人手不夠?災后流離失所的人多了去了,趁著冬天農閑時分出外尋零工掙錢的貧民也到處可見,還怕什么人手不夠呀?
至于配方的保密問題,縣尊大人不是很重視。他也是正經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年紀不大,出身不錯,見識還行。他知道這樣用處頗廣的建筑材料,是不應該作為一家一姓的秘方珍藏起來的。
謝謹華早從文氏與謝這里得到了許可,也不打算嚴守水泥配方的秘密。他很大方地拿出了配方,獻給縣尊大人,成功地換取到了在縣內幾個有陶土、小煤礦、石膏等資源的地方建立自家水泥作坊的許可,撈到了最大的實惠。
至于水泥配方的來歷,他也照著事先跟三房商量好的說辭,告訴縣尊大人:“是一位姓王的老工匠,在北地邊鎮軍中做事,做了幾十年,臨到老了,想回江南老家養老。誰知他千里迢迢回到家鄉,卻發現族人不知遷移去了何處,家人離散,已經找不到了。他自己在路上又感染了風寒,在客棧中病重難起,差點兒被趕出來。我們族里一位長輩偶爾路過,見狀可憐他,就替他請了大夫,又給他尋了落腳之處。可惜他病得太重,醫治已經來不及了。不過他感激我族中長輩的恩惠,特地將一本記載了畢生技藝心血的筆記送給了我族長輩。他死后,我們謝家族人替他辦了后事,筆記就收起來了。過了幾年,有人無意中翻看他留下的筆記時,才知道,他在邊鎮學會了水泥配方后,又根據江南水土,改了原有的配方,弄出了另外幾個水泥配方來,想著能回饋家鄉。如今他所研制的水泥配方為江南百姓免受水災之苦出了力,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了。”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感人,又說明了謝氏族人的善心與無私,從頭到尾沒跟在北平為官的謝璞扯上關系,也避免了某些牽扯。湖陰縣的縣尊大人并不關心死去的王老工匠是什么身份來歷,他只是跟身邊的一同感嘆了一番好人有好報,以及王老匠人對故鄉的深情,然后就直接把配方帶走了。
根本不向謝謹華追問其中細節,反正不是偷用了邊鎮軍中的秘方就行。
謝謹華心情輕松地回到了謝家角,回家見過老娘后,便立刻前往三房,向文氏匯報了自己縣衙之行的收獲。
文氏頓時松了口氣:“這樣就好,往后產水泥的作坊多了,別人也不必只盯著我們謝氏一家。水泥的出處換了說法,老爺在北平也不用擔心會受到燕王府的猜疑了。”
至于傳聞中的那位王老工匠……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要緊呢?反正死無對證。謝氏宗族平日里一向樂善好施,一年到頭也會幫著三五個貧苦老人或無家可歸者辦后事,幾十年下來都超過百人了。縣尊大人都沒興趣追查,誰還有閑心一個一個去挖墳不成?
謝謹華心情也不錯,他問文氏:“嬸娘,如今大水退去,族里家家都得以保全,產業損失也不大,再加上因為水泥從縣尊大人那里得了幾個好處,我們是不是應該慶賀一番?”
他本人是很想慶賀一下的。跟八年前不一樣,他在這次洪水中,幾乎沒有受損失,就連病弱的老娘,也因為家人照顧得當,沒有病情加重,只是妻子小小地感染了幾日風寒,也早就痊愈了。他如今收獲比損失更多,很想要高興一番。
然而文氏告訴他:“如今族中家家戶戶都累壞了,還有幾位老人生了病,哪里有心情想這些?你也收斂些,別刺了旁人的眼。等到臘月里,大家都緩過氣來了,將近過年時,你想要怎么慶賀不行?”
謝謹華想想也是,笑道:“多虧嬸娘提醒了,我差點兒就忘了形。”再三謝過文氏,方才告退,又要往八房去報喜了。
文氏回頭便去尋女兒謝,把謝謹華帶來的消息說了,嘆道:“果然如你所料,縣尊大人根本不在乎那秘方的來歷,一旦聽說與軍中用的不同,立刻就拿走了。只怕用了不多久,江南各處都會冒出水泥作坊來了吧?”
謝道:“從這次水患,我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水泥作用很大,繼續保守這個秘密,只會被人盯上,倒不如大方一些。這種東西,根本用不著做獨門生意。謝家也沒那么大的能耐。只要水泥作坊多了,摻和進來的世家大戶多了,朝廷才禁不了,攔不得,我們也會更加安全。說起來,我們也算是為百姓謀福利了,稱得上是一份大功德呢。”
“胡說些什么呀?”文氏笑著嗔了女兒一眼,只當她是在說笑,“別說這些了,你兩位哥哥今兒就要從書院回來了。聽說他們在書院平平安安到今日,一直沒有生過病,我都歡喜得不敢相信。不過他們定是受了不少苦的,如今能回家了,定要給他們好好補補才行。徽之才去了老宅,也不知道現下如何。等晚上全家人都齊聚了,我們定要關起門來,好好慶賀一番!”
謝聽得笑了:“好呀。這次水患總算是有驚無險,大家都辛苦了。大難不死,確實應該好好慶賀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