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沉聲道:“無人可以抵抗這種又惑么?”自行代入(誘)。
千歲低低嘆了口氣:“當你終于找到一個有效又成的法門,并且嘗到了甜頭。其他辦法,你都不會再去嘗試了。”她收起了玻璃燈,“莫說石星蘭,你看看蘇玉言,即便他沒有春秋筆,不也同樣找到了重振玉桂堂的捷徑?”
燕三郎想起了陳通判。
“走這種路要付出的代價,就是除此之外無路可走。”她走到窗邊,望著皎潔月光,聲音清淺。
燕三郎總覺得,她話里有話。
他拿到了木鈴鐺,算不算走了捷徑?
以后除了這條捷徑,他是不是再也走不了別的路了?
以及,他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
他相信,即便千歲知道答案也不會告訴他。
他又擦了擦腦門,被千歲彈過的地方,起了一點點紅疹。“你未回答,為何石星蘭最后一次使用春秋筆會引動木鈴鐺?”
“因為她想用這支筆直接殺人呀。”千歲鳳眼睜圓了,似乎驚詫于他的提問,“她用刀砍、用繩子勒死陳通判,天地都無所謂,每年這么死掉的人也不曉得有多少;可是她用春秋筆直接點人死期,那就是閻羅判官才能做的事。這種越俎代庖還不能引動天機的話,你告訴我還有什么可以?”
“她要是寫下陳通判的死期,他就一定會死么?”
“這才是春秋筆的正經用途,閻王要你三更死,不過大筆一揮的事。你以為它是用來窺人隱私的么?”千歲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別怕,它對普通人有效。你快要成為異士了,這東西若沒有生死簿配合,效力放在你我身上都會大減。”
“為何?”
他的問題可真多。
“你開始修行,壽數時常就會變化,已經不全由它們把控了。”千歲說到這里已經煩了,“行了行了,吃飯去。再晚點兒,謝元樓都要關門了!”
時間就在石星蘭的焦慮、千歲的悠閑中慢慢流逝。
蘇玉言的消息隔三岔五就從蒼山傳來。春寧大典由攏沙宗承辦,一切事務都由這個玄門處理,陳通判的手果然伸不進去。
是以玉桂堂的吃、住、排演一直都很順利。
蘇玉言不僅虐眾,本人更是一連三日不眠不休,專心吃透自己的新戲本子。一出好戲不光有形,還得有魂。他得嚼爛了、悟透了,這才能將石星蘭的心血演繹出來。
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志在必得的決心。
石星蘭原本擔憂他疲憊過度影響揮,不過三天前蘇玉言來的最后一個消息說,他會在大典之前休息整日,她這才放心。
終于,十日過去。
春季多雨,云城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雨,而石星蘭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十五、六個時辰都不見醒。燕三郎作為可以進入內宅探望她的少數人,也現她臉上死氣沉沉,尤其睡著時很久都不見胸膛起伏一下。
哪怕翟大夫用最好的藥吊著,她的目光也日漸渾濁。這時候她只能吃流質食物,因為連咀嚼米飯的力氣都沒有了。
翟大夫私底下直嘆氣:“撐不過十日了。”胖嫂哭著去準備后事。
青兒年幼,從小又在母親蔭庇下長大,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么,但家里愁云慘霧,她也悶悶不樂。
燕三郎慣不會安慰人,在這樣氣氛里只能保持沉默。
這一天雨過天晴,他正在替翟大夫抄藥方子,白貓趴在一邊的桌上睡覺,老頭子快步走進來,臉上難得掛出喜色:“捷報!玉桂堂奪冠了!快,抱我藥箱來。”
蘇玉言果然拿下了頭名?燕三郎站起來擦了擦手,和翟大夫一起去了石宅。
石星蘭原本正在昏睡,也不知是否心有靈犀,這會兒悠悠醒了過來。正好胖嫂拿著那一紙信箋快步走入,石星蘭目光移到燕三郎身上,聲音微弱道:“三郎,讀給我聽好么?”
“不負卿卿所托,言于春寧大典折桂,幸甚!蘭兒見信時,玉桂堂已赴雅集獻演,不日即返。言歸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飛回,共敘歡情。”
燕三郎讀得字正腔圓,石星蘭目光卻漸迷離,面龐泛點暈紅,看起來精神健旺了不少。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這樣病入膏肓的也不例外。
“好,真好。”石星蘭嘴角泛起輕松的笑意,對胖嫂道,“中午給我加一碗粥。”胖嫂歡歡喜喜地應了。
青兒守在床邊,這時蹭到她懷里。石星蘭撫著女兒柔軟的頭,那張漂亮的小臉,她怎么看也看不夠。
許久,她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出去玩會兒吧。”
青兒內急,邁著小短腿就出去了。
石星蘭望著兒子背景,深深嘆了口氣。
燕三郎退出來時,白貓在他肩膀上踩了幾下:“五天。”
“嗯?”
千歲很肯定道:“你的女先生,壽命最多還有五天。這還是她想見蘇玉言,有信念支撐。”
“……翟大夫說還能有個九日左右。”燕三郎腳下一頓。
千歲怒:“你是信他,還是信我?”
“你。”他的回答毫不猶豫,這才讓她心情轉晴。
“不知道蘇玉言能不能趕得及回來。”見上石星蘭最后一面。
事實證明,好事偏要多磨,人間意外常在。
接下來這三天里,玉桂堂在春寧大典上奪冠的消息長了腳一般傳遍云城,街頭巷尾都在熱議。
天空落雨,人們就擠在茶樓酒肆里高談闊論。平民的生活太平淡,難得有這樣的趣聞可以調劑,就像往白粥里加一勺糖,吊上點兒甜味。
春寧大典是攏沙界內的大事,往年歸云社也奪過一、兩次頭名,但玉桂堂還是回競功。“我們蘇大家往臺上一站,活脫脫就是一百年前的靖國女皇,那身段儀態,那鐵馬金革,嘖嘖……”云城人說起來都是與有榮焉,仿佛自己也上臺演過。
此外,王氏通情殺夫案也已經審理完畢,玉桂堂伶角兒劉向遠被判定與本案無關,因此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