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沒有回答老齊的話，只大步向城門。
幾乎城中所有人都被這一事情驚動，胡亂把官袍套在常服外面就匆匆奔來的縣令也是如此。
“到底發生了什么？不是說南越叛黨都已經被清剿干凈了，接下來只需要等著朝廷派人過去善后，安頓南越民眾就好了嗎？”
他的臉上帶著慌亂，一面疾行一面問身邊的人。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話。
畢竟連長寧侯身邊的將官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這是長寧侯下的命令，他們無條件服從便是。
“這些武將還真是死腦筋。”他猛地停下來往后看，原來是走得太急鞋子掉了，單腿往回跳幾步把鞋重新套回腳上又繼續往前，還雙手合十低聲喃喃，“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大概是老天真的聽到了他的祈禱吧，長寧侯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說明了此舉的目的，不是因為南越叛黨殺回來了，南越叛黨已經清剿，南越國主不幸罹難，百姓請愿歸順大周，成為大周子民。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太好了，戰事平息了，我不用再擔心了...”
“真是壯哉我大周！長寧侯威武，陛下威武，大周威武！”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這么一句，身邊的民眾便齊齊跟著這樣喊，一時間天搖地動，氣勢如虹。
長寧侯略微等了片刻，才高抬雙臂示意民眾收聲，道：“今日召集兵將，只是尋常點名，以及動身回長安面圣，并無其他意思，大家不要多想也不要擔心。”
原來是要走了啊，也是，戰事已經平息，作為主帥，的確需要回去面圣，向陛下親口講述此事。
民眾們點點頭，又齊聲高喊祝將士們此去一路順風。
唯有縣令低垂著頭抬袖拭淚。
“大人。”
身邊有差役低聲喊。
縣令抬眼瞪他：“喊什么喊，本官不過是聽聞長寧侯要離去的消息感到不舍……”
那也不用哭吧？
周圍好多人看著呢。
“看著又怎樣，心里難過還不準人哭啊。”
縣令說著又抹了一把眼角。
長寧侯已經下了城樓，停在縣令面前，與縣令道謝，說這段時日多有叨擾的客套話，還邀請縣令有機會去長安，他必當好酒好肉招待。
“這個就不用啦。”縣令受寵若驚的擺擺手，“侯爺為我大周出生入死，此去山高水遠，還請侯爺多多保重。”
冬日依舊蒼翠的荊州宛縣城外有兵馬疾馳奔走，縣令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目送兵馬遠去。
兵馬在原野上變成了小點，小點一點一點串聯出整齊的線條，緩慢又快速的向東北方向行進。
天邊是如火燒的云。
這樣絢爛的云彩在冬日可不常見，可見長寧侯的離去，是連老天爺都樂見的大喜事。
縣令迎風負手而立，不懼呼嘯寒風，臉頰笑意深深。
“走吧，回去吧。”
他轉身下城樓。
差役跟隨其后。
守城的兵衛見到他齊齊低頭行禮。
天色還未黑透，城中各處已經點亮了燈，被戰爭以及長寧侯兵馬在江州做下的壞事情的消息擾得許久沒有大膽在街上走過的民眾們此刻正攜眷帶子說說笑笑的在城中各處行走。
繁華熱鬧比白日更甚。
“看吧，大家都不喜歡長寧侯在這兒待著呢。”縣令笑道。
話音剛出口就被周遭小販的吆喝聲掩蓋。
他展臂抖抖衣袍，昂首闊步向前。
所以說啊，他就喜歡走在大街上說重要的事，一出口，聲音就被吞沒，根本不用擔心什么隔墻有耳。
“信送出去了嗎？”
他問身邊跟隨的差役。
差役顯然不如他這般隨意坦然，一雙眼警惕戒備的留意著四周的動靜，確定周圍沒有人在看他們，聽他們說話，這才小聲的應了聲是。
傻子，這樣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啊，要像他這樣坦坦蕩蕩行走，偶爾張嘴說不能讓旁人聽到的秘密，也要像那些說說笑笑的民眾一樣，才不會被別人留意啊。
縣令想開口指點差役，卻又頓住，罷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他這樣的，且隨他去吧。
左右現在也沒他們什么事了，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他們已經完成了。
人潮涌涌，縣令和差役誰都沒有留意到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與他們擦身而過時略微停頓了一下。
兵營之中忽然多出來了好多陌生面孔，以致原本見面就會嘻哈大笑拳打腳踢一番的兵將們眼下都拘束起來，兵營里氣氛熱絡又冷淡。
霍如風他們并不在意這些，他們一路從江州過來，多少也有了感情，無需再去和那些兵將套近乎裝熟絡，何況他們會來到這里，多少也是拜他們所賜。
但也有一個人例外。
那就是負責兵營所有人吃喝的老民壯。
他似是完全察覺不到兵營里充斥的怪異氛圍，也看不出來兵將和新來的民壯們之間流淌的暗潮，不論是見到兵將還是新民壯，都是一副笑吟吟好說話的模樣。
再加上他熬的大骨頭湯芳香馥郁，直能把人藏在肚里最深處的饞蟲都給勾出來，是以兵將和新民壯都很樂意跟他走近。
不過兩方人馬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其中一方在和老民壯說話閑談打趣時，另一方絕不會靠近，反之亦然。
眼下是新民壯們在圍著老民壯問東問西，那些兵將冷著一張臉遠遠坐著看。
“阿淵，你覺得這個老民壯有沒有問題？”
霍如風坐在火堆后，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火光惹得他整個人忽明忽暗。
顧淵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笑呵呵的老民壯，低聲道：“他是假的。”
一般來到這里的人裝瘸裝病，都是為了自己可以少干一些活計，但這個老民壯完全不是如此，那就只能說明，他腿瘸是真的。
但人..是假的。
這里面，混進來了一個不知道身份來歷，也不知道抱有什么目的的人。
霍如風聞言并沒感到驚訝，他笑著捶了顧淵一拳，“你這小子，就不能讓我賣個關子，展示一下我的聰明才智觀察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