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女成凰

第003章 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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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初春的寒風吹到身上還略有寒意,夜幕之中星子疏淡,但那一輪明月卻是格外皎潔。

秋實長嘆了口氣,看著手中所端著的茶碗,似有不忍,在門前躊躇了片刻,方才打開房門,走了進去,但見春華已然躺在一張胡床上安睡,便近至塌前站了一刻。

這一刻房間里格外安靜,靜得可以聽到春華呼吸的聲音,綿長中帶著些許緊張的局促。

秋實放下茶碗后,便道:“春華,我知你并沒有睡著,不管你想不想聽,有句話我一定要對你說,

我們兩家世代為謝家之奴,你我能被郎主選中,做了郎君的貼身丫鬟,那是我們幾生修來的福氣,你且珍惜,萬不可做出什么傻事……。”

說完之后,見春華還是沒有動,便拾了一張幃席,在另一側的小塌上入睡。

雖合衣躺下,但秋實并沒有睡意,耳邊甚至能很清楚的聽到胡床上春華碾轉反側的細碎聲響,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后,便有細微的掀被聲、下塌聲、腳步聲以及開門聲傳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可以說春華做得極其的小心,但對于本來就是防范之心的秋實來說,卻是過于清晰可聞了。

秋實不由得將手指攥緊,待那最后的掩門聲過去之后,才悄然起身,跟著春華的身影追了上去。

這里是吳興郡中一處極為有名的客棧——醉月客棧,乃郡中以雄豪聞名鄉里的吳興沈氏所有,沈家自東晉起就以家財雄厚和強大的武裝部曲而冠于江東,乃是當地的一大強宗,后至南北朝時期,以寒門出身的劉裕篡位登上帝位后,便大肆提拔中下等士族以及寒門,吳興沈氏便借此機會逐漸走進了南朝的政冶中心,開始執掌潘鎮兵權。

如今沈家已從武宗豪強進入士族之列,其名雖不可與“王、謝、袁、蕭”四大過江僑姓相比,但在整個南梁江東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名門了。

自然沈家最令人傾羨的便是它所擁有的財富,不僅整個吳興郡武康縣都歸他們所有,便是江東其他各地都皆有其田產或林鋪,所以沈家豪闊也是出了名的,

而這家醉月客棧便是沈家以千金豪資所建起來的,其間五步一閣,十步一亭,內有曲折游廊,迂回婉轉,青山碧水,相映成趣,實可稱得上一個世外桃源。

但也是一個極好藏人的好地方。

秋實悄然跟了春華甚久,直到一處雕甍繡檻,飛樓插空后的山坳密林處,方才見那春華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而是四處張望起來。

見她目光尋來,秋實立刻閃身匍匐而下,躲在了一顆芭蕉樹后,再探頭時,竟見一道人影自林中走了出來,那人身著一襲墨綠色的錦袍,腰間隱約可見掛著一枚瑩潤的白色玲瓏玉佩,夜間閃爍著晶瑩皎潔的光芒。

她看不清那男人的臉,卻也遠遠的感覺到一種與身俱來的貴氣自他身上散發出來,原還想著春華與這個男人見面到底要做什么,接下來的一幕卻是令她錯愕得差點驚呼出聲。

只見那春華話還未說上一句,就朝著男人身上撲了過去,兩人便不管不顧的在這小樹林中卿卿我我起來。

至于那唇齒間的密語,她自然是聽不見的,秋實實在是覺得羞臊,別過頭躊躇了一刻便干脆離去,誰知剛一起身,被一斜溢過來的樹枝差點絆倒,這點響動很快便也引起了那個男人的注意。

“是誰?”

當聽到男人聲音時,秋實又趕緊捂緊了嘴,身子朝一旁悄悄挪去,這時,一只手伸來,抓了她手腕便迅速的躍進了夜色里。

待那男人出來看時,便已不見秋實身影。

“蕭郎,怎么了?”

春華也急急的攬了凌亂的衣衫,跟過來問。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慢條廝理的將地上的衣袍拾起,披上后,反問:“你可有將那藥喂給你家女郎服下?”

春華似有些慚然的搖頭:“還未,女郎昏睡了三日,今日醒后頗有些奇怪,她待我的態度似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一樣?”男人再問。

春華便將謝陵對她說過的那一番話全部重述了一遍,男人聽罷臉色大變:“你說,她特意警告你,她不喜歡有人在她背后偷偷摸摸行鬼崇之事?”

“是。”春華點頭,“蕭郎,你說女郎她是不是開始懷疑我了?她若是真對我起了疑心,那我以后在謝家……蕭郎,你說會納我為貴妾,可是當真?”

問這話時,春華沒有注意到男人的臉色陰得極為可怕,可轉瞬,男人又極溫柔的撫了撫她的臉頰,含笑道:“自然當真,不過,就算她已起了疑心,你還是要留在她的身邊,此次不成,我們以后還有機會。”

“蕭郎之意是,那碗茶水,我必須要讓女郎服下?”

“是,而且必須是在她清醒的時候,讓她心甘情愿的服下,否則這藥就不靈了。”

春華有些猶豫不決,男人又輕拍了她肩膀,安撫道:“好了,待事成之后,我娶了你家女郎,自然會納你為貴妾。”

春華的面色又一赧,不知是欣喜多于憂愁,還是旁的,雙手很是不安的絞了絞衣袖,這時,男人又在她耳邊呢喃了一句:“怎么,你不信我?”那撲面而來的溫熱氣息又令得她一顆芳心噗通直跳起來,所有的不安和擔憂都拋至了腦后。

“自然不……不是的,只要蕭郎不傷害我家女郎,春華便愿意等。”

“你倒是很關心你家女郎。”男人笑謔了一句,道,“我只是想娶她,與他們謝家聯姻,自然不會去傷害她。”

春華這才赧然羞澀的一笑,垂眸站了半響,小聲道:“那我便回去了。女郎說明早辰時,我們便要趕往建康了。”

“好。”

在聽到男人的柔聲回答后,春華似覺心滿意足,做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戀戀不舍的道別之后,便向著她所住的客棧房間走去。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切都已落在了另兩個人的眼里。

看到春華一副春心蕩漾之態,秋實氣得直咬牙,恨不得奔上去狠狠的摑她一巴掌,卻讓她身邊的一護衛給阻止了。

這護衛是謝家留給女郎的部曲,名叫凌夜,平日無多言語,只在女郎需要他的時候,才會出現。

秋實便問:“是郎君叫你來的,她知道春華……”后面的話實是難以啟齒,說到一半便住了嘴。

凌夜點頭。

秋實便覺她所報的最后一絲希望也已撲滅,原來春華真的背叛了女郎,還與男人私會茍且,原來……女郎早已知道了這一切。

所以便是這最后的一次機會也已是女郎所能忍的極限了吧。

想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心中到底有些不舍,又有些恨鐵不成鋼,秋實便道:“你去回了郎君吧!此事我定會辦好的。”

凌夜再次點頭,離去。

秋實便回到了屬于她和春華的房間,彼時春華已然入房內,也許是沒有見到她,也有些疑惑不安的徘徊起來。

直到門開時,四目相對,看到秋實手中所端著的青釉茶碗,她才似明白什么,又裝作不懂的訕笑問:“這么晚了,我夜起時不見你,你去哪里了?”

秋實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將那盅茶水端至她面前,道:“這是你準備喂女郎喝下的茶水,現下女郎不需要了,便吩咐我賜予你喝,你快喝了吧!”

春華臉色一變,躲避似的退了一步,含笑搖頭道:“不,我也不想喝,女郎現下不想喝,不如先留著,以后還可飲用。”

“春華,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想要拿這蠱蟲來害女郎,你實話告訴我,你剛才去見的那個男人是誰?”

“你,你胡說些什么?什么男人?”

春華連忙別過臉,去整理塌上的被褥,以此轉移話題。

秋實便走到她面前,再道:“只要你說出那個男人是誰,他要你給女郎下蠱是為了什么,我或許還可為你向女郎求情。”

春華的動作一滯,緊抿了唇瓣,眼中也劃過一道厲芒,待秋實走近之時,竟是突然從袖口中吐出一把匕首來,刺向了秋實。

索性秋實也是習過武的,躲閃得快,便避過了刀刃鋒芒,這時,房門大開,又一道厲芒從門外射來,十分精準的將春華手中的匕首打落了下去。

門前出現了一道人影,這個人正是凌夜。

春華自知已再無反抗的可能,如泄了氣般委頓在地。

“女郎已經知道了?”她問。

“是。”秋實答道,又不解的問,“為什么?我百般提醒,只希望你能悔過改過,你還是要背叛郎君?難道郎君待我們還不夠好么?”

春華便失聲苦笑了起來。

“郎君,她若真是郎君,我便是伺候她一輩子也是無怨無悔,可惜她不是。

秋實,你也說過,你們兩家世代為謝家之奴,直到熬到這一輩,我們才有機會得到主母的重視,當初郎主選中我為郎君的貼身婢女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我知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機會,只要我好好伺候他,將來為他生下子嗣,我就不必再為奴為婢了。可她偏偏不是……她不是……”

秋實不禁動容,又覺不可思議:“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你便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私會他人,背叛女郎!

是郎君是女郎又有何關系,我們只要盡職盡忠,伺候好女郎,只要女郎過得好,我們不也跟著過得好了嗎?”

“那怎么能一樣?秋實,你難道真的甘心伺候她一輩子,或孤老終身,或是像你的祖祖輩輩一般最終嫁一個謝家的奴仆,以后生的孩子也依然為謝家之奴嗎?”

秋實愕然不語,又聽她道,“我自小就生得比別人美貌,母親便告知我,以我的姿色,是有機會成為半個主子的,我不甘心一輩子為人奴婢,哪怕她是謝家嫡長女,我也不愿……”

言至此,秋實已無語可說,她實是沒有想到在春華的心中竟會有如此多的不滿和怨恨,原來人與人之間果然是不一樣的,母親沒有教過她這些,只是常道做人要安守本份,切不可有過份的貪念,人這一生如能過得平安順遂便已勝過一切。

“那好吧!這是你自已選擇的道,我也沒有資格道你的不是,不過,既然你選擇了這條道,就要承擔起它的后果,你可曾有想過你的父親母親?”

春華的臉色一變,就見秋實將那碗茶水放到了她面前。

“郎君說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如若你自己喝下這碗茶水,許能保你家人不受牽連!”

說罷,出了房門。

春華的眸中露出驚恐之色,旋即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唇角邊竟揚起一抹笑意,端起那碗茶水便一口飲了下去。

站在門外的秋實,不禁潸然落下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