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雖然醒了,但精神依舊十分不濟,一回府就請了大夫來,也無力懲罰程錦他們三個。
“阿娘這是怎么了?”程明遠手足無措地看著臉色灰敗的程夫人。
“遠哥兒,夫人的身子不好,你就別添亂了,”胡嬤嬤連連嘆氣,“你們今日也嚇得不輕,我讓廚房給你們熬了安神的茶湯,你喝了之后就快去歇著吧,有什么事兒明日再說。”
原以為自己一定要挨罰的程明期捧著茶湯有些無所適從,今日之事鬧得實在太大了,他不知道明日等著他的會是什么。
“阿期,父親同柳姨娘回來了,柳姨娘十分擔心你,快喝了茶湯便去看看吧,也好讓她放心。”程鈐快步走出來低聲道。
程明期雙手微顫,他與姨娘的感情極深,一想到自己的姨娘,程明期那老成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一抹歡欣。
“阿期!”柳姨娘一向覺淺,心里記掛著獨子始終睡不著,一聽說程明期來了,立刻撇下睡得如豬一般的程平,披上袍子匆匆走到外間,一雙美目中蘊著兩泡淚水要掉不掉的,十分讓人憐惜。
“姨娘一路辛苦!”程明期心中雖然歡喜雀躍,面上卻不肯失了禮數,一板一眼地朝她行了個禮。
“你我親生母子,何須如此生分!”柳姨娘一把拉住他,“我的兒,如何又瘦了,可是那老虔婆又苛待于你?這些日子可能吃飽肚子?”
“母親不曾苛待我,也不曾少我飯食。”程明期認真地說,他能察覺到程夫人的厭惡,卻也得承認,就算再厭惡他,程夫人也只能算是冷待他,薄待他,一日不曾少他三餐,只是飯食大都是青菜蘿卜,不曾短他衣穿,只是那衣裳都頗為陳舊,面料也是次等的。
可是他一個大男人,如何會去計較這些,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便足矣。
何況程明遠待他極好,只要他有的,絕對少不了他那一份,就連一日三餐的飯食都是同他一塊兒用的。
“阿遠也待我極好……”
“別和我提那個廢物,”柳姨娘不耐煩地打斷他,“同你說過多少次了,離那個廢物遠一些,你怎么就是聽不進去?你要是再和他廝混在一塊兒,遲早要被他帶歪!”
“姨娘!”程明期沉下臉打斷了柳姨娘的話,“十一弟是我的手足兄弟,待我至誠至真,您莫要如此指責他。”
“你!”柳姨娘憤怒地壓低聲音,“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我是你親娘,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事事都是為了你著想,那個程明遠表面上待你親厚,誰知道在背后怎么踩你呢。”
程明期抿著嘴,一言不發,他待柳姨娘極孝順,但每回一談到程明遠,兩人總是會僵持不下,最終不歡而散。
他越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柳姨娘心里越不舒坦,她看不上程明志和程明遠這兩個窩囊廢,也看不上高高在上的程夫人。
她當年也出身官宦人家,若不是家里遭了難,也不會被賣與青樓,調教成瘦馬,論姿色才情,她勝程夫人多矣,生出來的兒子自然也強過嫡出的那兩個,只不過程夫人命好,才能霸著承恩侯夫人的位子這么多年。
她自小就心氣高,這么些年從沒有甘心過,如今她把籌碼都壓在獨子身上,就指著程明期給她揚眉吐氣,賺一個誥命回來,可是兒大不由娘,現在的程明期早就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她是個聰明女人,知道見好就收,從不會把人逼得過緊,哪怕對方是自己的親兒子也不例外。
柳姨娘抑下心頭的怒火,重又換上了慈愛的笑臉,“好好好,你說什么,姨娘都聽你的,誰讓姨娘只有你這一個兒子呢,聽說你今晚和遠哥兒出去玩兒了?還有錦姐兒那個傻子?她真的好了?”
“五姐已經大好了,”程明期臉色微松,雖然程錦行事出格,但對她的聰明才智,他還是十分佩服的,“五姐聰明過人,先生講授的內容,她不僅一聽即懂,還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先生們都對她贊不絕口,若是五姐當年沒有走了魂魄,怕是如今已經考上舉人了……”
程明期對程錦是推崇備至,他和她一同受教于范先生,算是徹底領教了何謂天縱英才,程錦到學堂讀書不過數日,學問便已不遜于他,那些經義她只要讀過一遍即能了然于胸,倒背如流,最可怕的是她悟性極高,觸類旁通,每每和她探討學問,總能收益匪淺。
就算是他也難免會為程錦那十來年的癡傻感到惋惜,若不是她傻了這么多年,怕是已經成了女狀元,便是文家那位狀元郎都比不得她。
程明期平時話不多,在柳姨娘面前卻是滔滔不絕,柳姨娘暗暗撇嘴,心里自是不信的,一個傻子就算好了,能聰明到哪兒去,不過是程明期同他們姐弟玩在一塊兒,偏袒他們罷了,她也不欲為了一個傻子惹兒子不快,便強作感興趣地聽著,實在不耐煩了才打斷程明期的夸贊,“她一介女流考什么舉人?最多不過是同大姑娘一般進國子監女學讀書罷了,你呢?范先生說你今秋便能下場,可有把握?”
對上柳姨娘那殷切的目光,程明期的回答卻很樸實,“并無把握,范先生讓我下場只是讓我去見識見識,今后溫書學習時更能做到有的放矢,我也抱持平常心,能中固然是好事,便是不中也無甚妨礙。”
柳姨娘滿臉失望,她自是希望兒子能夠一舉高中,也如文家那位年輕的狀元郎一般,過幾年給她掙一個狀元回家,可范先生都這么說了,她一個婦道人家自是不能指摘程明期的恩師,更不能打擊程明期的這顆平常心,只得強笑道,“我兒聰明好學,姨娘同你父親此次在觀中給你求了簽,是支上上簽呢,你莫要說那些喪氣話,此次必能高中的!”
“京中強手如云,朱家的表哥學問也極扎實,此次也來京郊應考,強中自有強中手,我到底年紀太小,怕是考不過他們的。”程明期老老實實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