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銘慢悠悠的、懶洋洋的說,“看你啊。”
長樂的臉登時有些熱,她不愿意承認是因為褚遂銘那句話,弄得自己魂不守舍,只把原因歸咎到太陽太熾熱的緣故上。
太陽太大了,她要躲一躲,所以長樂就往有樹的方向靠了靠。
但是天可憐見的,這大冷天的太陽即便燦爛,溫度也有限。更被提大冬天的樹上的葉子都落光了,疏影又不是倒向長樂在的方向,因而她即便靠著樹躲了躲,也沒什么用啊。
但長樂不這么想,她覺得心里安穩許多。這才打破尷尬似得又問褚遂銘,“你們什么時候到淇縣的?是在這里練兵么?”
褚遂銘看著她,又“嗯”了一聲,半晌了才多添了幾個字,“剛到這邊,還沒上山就聽到熊瞎子叫喚,本來想著弄點肉吃解解饞,沒想到被你們捷足先登。”
這個捷足先登他們寧可不要。熊瞎子啊,要不是她身上帶的浸了藥汁的銀針多,直接把那熊瞎子撂倒了,只憑王叔幾個,想要拿下熊瞎子不是不能,只是肯定會有傷亡。
所以褚遂銘用你們占了“大便宜”的口氣說這話,讓長樂很氣悶。有一點辦法他們都不想捷足先登,被個熊瞎子堵了個正著,她現在還后怕呢。
不過也不怪褚遂銘“羨慕”他們,畢竟那熊瞎子確實大。經過一個冬天的冬眠,他肚子看似干癟下去,但因為體格本就龐大,看起來還是小山一樣壯實。這可都是肉啊,要是落到他們手里,夠這四十多個人飽餐好幾天了。而且他們人多,手中都有利刃,又都不是善茬,收拾個熊瞎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么一想,長樂就理解了褚遂銘的“羨慕嫉妒恨”。
她想了想就道,“那你們幫我把黑熊抬下山,到時候把熊掌、熊膽之類能藥用的東西留給我,其余都給你們吃。”
褚遂銘嘴角微挑,看著她笑。那股子風流痞壞的模樣,看得人心跳都快了兩分。不止長樂不自然的扭過頭,就是文青和文華也有些不自在。
兩丫頭不自在完了,就開始為她們姑娘擔憂。
姑娘不會被褚遂銘這張俊臉給迷惑了吧?
不要啊!這人也就這張臉拿的出手,其余的,提都提不起來。
文青最記仇,早幾年的事兒她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她小心眼,特別護短,長樂就在她護短的范疇,所以從文華嘴里聽到自家姑娘幾次三番被褚遂銘“侮辱”的言辭后文青面上不顯,心里很是給褚遂銘記了幾筆。
若不是她功夫比褚遂銘遜色許多,即便偷襲也沒多少勝算,不然文青真想套他麻袋,將褚遂銘揍成豬頭。
這也就是自家姑娘脾氣好,心里敞亮大氣,不帶記仇的。換做別的小姑娘你試試,不說對你愛答不理,可因為早先這人的惡劣態度,肯定也要給他寫臉色看。
反觀自家姑娘,許是這不將那事兒看在眼里,覺得無關緊要,不值得掛心;許是時間長了,再大的不舒坦也看開了,如今竟還能對褚遂銘好言以待,憑什么啊,哼,文青扭過臉,滿臉不舒坦。
文華怕文青說些不恰當的話,趕緊把她拉開了。不過也不敢走遠了,兩人就在幾步外耐心等著,一邊不動聲色的守著他們家姑娘。
褚遂銘此時主動開口問及長樂離開河州的時間,長樂摸摸頭發好奇問,“你前段時間去府里拜訪,二叔沒給你說此事么?我們二月初離開河州,最遲二月底要趕到京城。”這是陛下給的恩典,錯過這個日期就不好了。也因為如今冰天月底不好趕路,所以出發的時間要早一些,就為了路上不那么辛苦,也好防備誰有個萬一耽擱時間。
褚遂銘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又閉嘴。長樂眸光瑩亮的看著他,“你想問什么?”
“徐大人此去京城,可有人護送?”
這個問題把長樂問住了,說實話她還真沒考慮過這點。不過褚遂銘提出來了,那就證明他們此番回京,路上可能不會太安穩。
可是為什么呢?
二叔都離開遼東了,遼東的豪強世家還會對二叔動手么?
長樂第一時間把“鍋”往遼東的那些豪強世家身上按,不怪她這么想,實在是二叔在遼東的動作太大,把這些豪強世家掀了個底朝天不說,還讓人家家破人亡。
找他報仇是人之常情。
可話又說回來了,那些豪強多行不義,但凡作惡多端的都被斬首或流放了,留下一些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他們也沒報仇的能力啊?
所以會動手的人不是遼東的,那會是哪里的呢?
長樂到底不傻,很快就想到,遼東的世家之患解除,可大齊這么大,其余地方的世家可都風光著呢。
何況二叔回京后,繼續外任的機會特別大,屆時允文帝最可能派給二叔的差事,依舊是讓他肅清地方上的豪強世家。
這也就無怪乎會有人半路上出手了,畢竟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早一會兒動手,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啊。
長樂心中想通了這些事,可是否有人護送他們回京,這事兒她還真不知曉。但二叔也應該有萬全的安排,這點她不用擔心。
聽長樂如此一說,褚遂銘默念了一句,“也是。別人走一步看三步,指揮使大人走一步恨不能看之后的十步、二十步,有他在,你們是不用憂心。”
長樂總覺得他說話這口氣酸酸的,聽得她心里不舒坦。她將這歸咎于褚遂銘對叔叔的羨慕嫉妒恨——褚遂銘是不錯,如今也是六品的校尉了,可比起叔叔來還差得遠。
長樂這么想著,心里舒坦一些,又提及了鋪子的事兒,“我聽掌柜說,一直沒人去看房子,是不好出租么?不應該啊。”
確實不應該,畢竟河州如今這么繁華,鋪子可是千金難求。更何況早先緊挨那棟小樓的一條街道被改建,擴寬了五米有余。那條街現在是僅次于河州主干道的街道,來往行人多在那條街上落腳。人多了,生意紅火了,鋪子不說日進斗金,卻也差不到哪去。尤其那幢小樓位置還好,還特別寬敞,若是出租的信息放出去,指定馬上被人預定下來。
可就是這么奇怪,都出了元宵節了,那里依舊沒人帶去租賃。
長樂想到某個可能,就問褚遂銘,“是不是你們根本沒往外說出租的消息?還是你有別的打算,準備自己做生意?”
褚遂銘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我還能一一過問啊?滿心都是這些銅臭,我還建功立業不建了?事情都交給錢來處理,那錢串子總歸能將利益最大化。”
長樂:“……”
這又怎么了?怎么花說不了兩句,這人又想發脾氣?
長樂眉頭微蹙,一些久遠的記憶不受控制的又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這人說她“不過如此”,貶低她的相貌,還鄙薄她的品性。若沒今天這一遭,她險些說服自己忘記早先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可再怎么大度,長樂不得不承認,那些話她真的非常非常介懷,介懷到至今回憶起,心里都酸楚的很。
狗脾氣,慣得你。話不能好好說,懶得理會你。
長樂拉下小臉,當即扭過頭叫文青文華,“天色不早了,咱們快下山吧。那熊瞎子得盡快處理,一會兒還要炮制。”
文青文華早等不及了,兩人“唉”了一聲,文華趕緊提起背簍背在身后文青則狠狠瞪了褚遂銘一眼,擠到兩人中間,“姑娘我扶著你,這是個下坡路,小心滑倒。”
褚遂銘有些呆愣,他說什么了?怎么又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先別走,把話說清楚啊。
褚遂銘想喊人,可該喊什么?
叫“長樂”么?他臉不受控制泛上幾許紅色,又趕緊搖了搖腦袋,把里邊的黃色廢料邀掉。姑娘家的名字那是你一個外男叫的,讓徐指揮使知道他這么唐突他侄女,能扒了他的皮。
那叫“徐姑娘”?
天下姓徐的姑娘那么多,不說遠的,就是指揮使府里就有三個,這個稱呼不具有特殊性和代表性,也不能喊?
那喊“徐大姑娘”?
這又是什么鬼!
褚遂銘自己心里先唾棄了兩句,可眼看著長樂要走遠了,他嘴比腦子快,已經喊了一句“徐大姑娘”。
文青文華和長樂全都回頭,長樂還繃著小臉,一副不高興但強忍的模樣。文青文華就不客氣多了,兩人防狗一樣防著他,好似生恐他狂犬病發作,逮住他咬一口似得。
褚遂銘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改換做一句,“姑娘說要把除了藥用的熊肉都給我們,這話還作數不做?”
長樂臉一黑,“我說話算話。”
文青文華眉頭一豎,褚遂銘覺得要不是為了徐府的聲譽和長樂的形象,這兩人得噴他個狗血淋頭。
什么熊肉不熊肉的,男子漢大丈夫你缺這兩口肉吃了?還好意思要小姑娘的東西,什么德行。
褚遂銘一時嘴快說錯了話,自己心里也有些懊惱,可他素來是個心里越懊惱,面上越端得住的人。所以盡管心里后悔的腸子都青了,表現在外面的卻是,他苛刻的,不要臉的,要求一個小姑娘信守承諾,把黑熊肉都給他。
旁邊那群不動聲色旁觀這邊畫面的兵匪子們,聞言一個趔趄,差點一個拽一個全都滾下山。
自家少將軍對人家小姑娘有興趣,這點只要不眼瞎的都能看出來。可你追姑娘你就正兒八經的追,你倒好,不送東西不說好話,還債主似得逼迫人家信守承諾給東西。呵,就你這狗逼模樣,你不打光棍誰打光棍。
一幫士兵笑的前仰后合,仗著褚遂銘沒空收拾他們,還演起電影來了。
這個學著長樂的模樣,擺出“懶得理你”的姿勢。那個一臉“天涼王破”的表情,嘿嘿笑的猥瑣的說,“不把熊肉叫出來,老子把你宰了燉湯喝?”
這畫面兇殘不!可太他么兇殘了!可這就是剛才少將軍那副作態傳輸到他們腦海的模樣。
就這樣的人,你說欠揍不?要不是打不過他,真想打棒子錘他,將他打個半身不遂。
長樂氣咻咻的離開,丟給王叔幾人一句話,“把黑熊留下給少將軍吧,這么帶下山挺麻煩,就留在這里讓他們吃了省事。”
王叔諸人:“……”
褚遂銘:“……”
一幫大頭兵:“……”
王叔幾人對長樂的話非常信服,她說什么就是什么。既然姑娘說不要這黑熊了,要留下給弟兄們吃肉,那就留下。左右不管姑娘咋想的,他們按命令行事準沒錯。
王叔幾人丟下黑熊,和身后幾十個漢子打了個招呼,一溜煙追上走遠的長樂幾人。
后邊那些大頭兵目送他們一行人遠去,才肆無忌憚的看著他們少將軍的黑臉,嘖嘖嘖議論開了。
“嘖嘖嘖,還是咱們少將軍有臉面,還知道心疼咱們兄弟。看這黑熊個頭大的,可夠暢快了肚子吃幾頓了。”
“唉,肉好吃,可一想到這是咱們少將軍從人家小姑娘那里‘勒索’來的,我就心虛的下不了口。這東西它是肉么?它是兄弟的良心啊。”
“哥們你還有良心,你看看那某些人,他有良心那玩意么?人家姑娘好聲好氣和他說話,他倒好,一言不合就要肉。這沒眼色的,這輩子注定打光棍了。”
這些人說話真沒顧忌,話倒是實話,可他好說不好聽,也當真戳心啊。沒見褚遂銘一會兒功夫臉黑色青青了紫,跟打翻了調色盤似得,難看的不行。
士兵里有個年輕的,眼神示意大家都悠著點吧,把少將軍惹惱了,別說熊肉了,熊毛都不讓你沾一根。
那些老大哥們又那里不知道褚遂銘的為人?可就是因為知道,此刻才要多說幾句啊。
以為別說少將軍就不會遷怒他們了么?天真!
他們可是看了好大一場戲,少將軍在他們跟前出丑,還因為惹惱了人家姑娘心里不舒坦。他收拾不了人家姑娘,那不得在咱們身上出氣么?
反正事后肯定要被算賬的,索性現在說個痛快。
話又說回來,這小子不知道跟誰較勁,話也不好好說清楚。他們就得逼他一逼,不然人家姑娘真回京城了,你再想追妻,追個屁啊。
長樂回去后面色不佳,心情也不怎么美麗。
文青和文華見狀,姐妹兩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們擠眉弄眼好一會兒,文化課開口說,“姑娘,反正現在距離中午還有不少時間,趁這會兒有空,咱們不如到廖婆婆家去看看?”
廖婆婆就是長樂需要復診的病號之一。
老人家早年上山撿柴火,不知道怎么的摔了一跤。當時就覺得四肢發麻,緩了一會兒后沒其他反應,老人家就當沒事兒一樣拍拍屁股回家。可兩個月后,突然癱瘓在床,半邊身子動也不能動了。
老人家多能敢一人,相當初公婆和當家的被泥石流沖走,死無全尸。是她一個寡婦把兒子拉扯大,還給起了三家泥瓦房,給兒子娶了媳婦,讓日子過了起來。可眼瞅著該享兒孫福了,她這不爭氣的身子完全敗壞了。老人家擔心給兒子添負擔,又擔心治療的費用昂貴,拖累的全家人跟著受苦,為此咬舌自盡了兩次。
好懸兩次都被救回來了,而廖婆婆的兒子和媳婦非常孝順,將十里八村能請的大夫都請了,除了診斷出病因,對于后續治療卻毫無辦法。
老人家被村里的同年齡段的老姐妹們勸了又勸,倒是消了死志,可因為拖累了兒子兒媳,還讓孫兒不好說媳婦,到底心存郁郁,精神萎靡。
也就是長樂過來游醫,其余人看她年輕不想用她,老人家的兒子和兒媳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給請回了家去。結果,一陣下去廖婆婆早就沒了知覺的上肢就有了螞蟻啃噬的感覺。
這是神醫啊!!
長樂被待為上賓,廖婆婆的病情也一再好轉。
不過癱瘓到底不是一朝能治愈的病,藥方也需要看病人恢復情況更換,所以長樂過來“復診”真的是情理之中。
長樂被文青文華說動了心思,就將心中一些晦澀的念頭給重新壓了回去。
她去了廖家,給廖婆婆重新診脈開方,又被主家挽留吃了一頓午飯歸來。
后半晌長樂也忙碌在給病人“復診”的行程中。
他們也已經離開了淇縣的柳樹屯,該去了別的村落。
不過這邊本就荒僻,說是村落也不過三五十戶人家,就這已經算是人煙茂盛的了。
傍晚時,諸人在早就打點好的一戶人家中落腳。
這家的婆婆和媳婦都是爽快人,行事非常大氣好客,又因為長樂是大夫,給村子里好幾戶人家瞧好了感冒燒熱的癥狀,甚至還留了藥方下來,這戶人家心存感激,盡可能將家中較好的吃食都端上來。
一大鍋豬肉燉粉條,兔肉紅燒,野雞燉蘑菇,豆腐鯽魚湯,二合面餅子足有一籮筐,還搟了好幾張面餅,準備不夠吃時就著雞湯下面條。
在貧窮落后的村落中,百姓家有幾頓干飯吃就不錯了。像是這種有魚有肉的,那是過年都不敢想的待遇。
長樂擔心一頓飯把人家存了一年的東西都吃完,就在老大娘和大嬸做飯時強調不用這么多,也不用吃這么好。正經的農家飯菜就不錯,她可想那口了。
那大娘牙都掉光了,臉上也都是皺紋。她說話大嗓門,距離近了震得人耳膜生疼。
不過大娘是真熱情,就說,“那有什么好東西,都是山上蜇摸來的,不花幾個錢。閨女你別推辭,大娘知道你是擔心吃窮了咱家,且不必這么想,咱家就是在這小山村里,其實也沒那么窮的。”
切菜的大嬸也道,“以前也窮了點,可自從頭上的青天大老爺換了,如今這日子好過多了。縣里多了個收干貨野物的點,蘑菇木耳啥的,不管啥時候送去,只要是干的人家都收。就是藥材啥的,咱們不會處理。可但凡識兩個字,去問人家大夫,大夫都肯告訴的。這摘個蘑菇木耳,采點藥材啥的,這不跟地頭拔草一樣簡單。哎呀,這兩年憑著這幾樣,咱們手里可真存了幾個錢。如今別看咱們村都是土胚房子,可你來年再看,肯定全都換成青鉆瓦房了……”
聽著這婆媳倆說話,長樂面上的笑意漸漸的更濃郁了。
縣里的開始收干貨,這還是州府傳下的命令,而州府的人都是聽指揮使大人的吩咐做事。所以,這都是二叔的功績,是二叔在帶領百姓們致富。
干貨買賣看似不起眼,但買賣的多了,利潤就很可觀了。反正就長樂所知,如今買賣干貨賺取的銀錢,幾乎已經將州府往下屬縣城的道路都修了一遍。
至于那些藥材,因為數量過少,倒是沒多大盈利。但有那南方的貨商覺得遼東這邊的藥材藥效好,還特地跑到這邊來買藥材。于是,百姓家里多多少少又添點進項。
絮絮叨叨的,一頓飯就吃完了。
晚上長樂和文青文華睡一個屋,百姓家都不寬敞,即便有空房子,也多是一兩間。而這一兩間屋子,也不是完全空置著的,里邊大多還裝了雜物。
房源是真緊張,加上在外邊本就沒那么多講究。所以長樂和兩個丫鬟干脆擠在一張床上睡,倒是王叔六個人,大男人更沒什么可講究的,一張通鋪也就擠下來。
夜里窸窸窣窣的開會落雪,長樂聽到動靜起身,見外邊地上已經白了,不由開始憂愁。
她本來準備這兩天就回去了,可若是雪下的大了,大雪封山十天半個月出不去是常事。
她自己被關在這里倒沒什么,就擔心不能按時報平安叔叔嬸嬸會擔心;還有,要是因為她耽擱了二叔回京的行程,那就不美了。
長樂想著想著,眉頭擰的更緊了。
文青上了趟茅房回來,凍得渾身發抖。她看見長樂還站在窗口,就趕緊把她拉過來塞到被窩里,“姑娘你穿這么少,可別凍病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又管不住。你現在就好好睡,指不定天亮雪就停了。”
文華往里邊挪挪,讓出暖的溫熱的地方給長樂睡,還給她掖掖被子,“睡吧姑娘,今天跑一天了,您也好好歇歇。”
文青此時也上了床,哆哆嗦嗦的呼出著寒氣,“這遼東可太冷了,我還是裹著棉襖棉褲去茅房呢,就這差點把我……”
本來想說把“屁股凍掉”的,可她好歹是個姑娘家,即便從小在鏢局長大,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但誰心里還沒住著個小公主啊。
文青嘿嘿一笑,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不說了,可文華和長樂還不知道她什么性子么?她口無遮攔的,能說啥他們用腳指頭都能想到。
一時間長樂忍不住抿唇取笑她,“不能這么粗俗,以后說親要把人嚇壞的。”
“那不能。”文青咧咧嘴說,“我得找個比我更粗俗的,這樣才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長樂:“……”
并不能理解“粗俗”怎么和“日子有滋有味”掛上鉤了。她漸漸培養出一些睡意,也就不說話了,腦子昏昏的一邊做些有的沒的夢,一邊陷入沉睡中。
將要睡死了,長樂陡然聽到文青抑制不住的哈哈哈的笑聲。
她笑聲很低,可以聽出來是刻意憋著的。但許是因為太好笑了,憋又憋不住,便笑的連人帶床都晃悠起來。
長樂還沒開口,文華已經輕聲呵斥文青,“你發什么瘋?小聲點,可別把姑娘吵醒了。”
文青看長樂睡得安然,以為沒聽見她們說話。便小心的湊過來和文華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說,外邊這么冷,又下了雪,那些人可怎么辦?”
長樂心一動,想到什么,睡意登時消去一半。
文青看文華瞪她,趕緊擺擺手,“我才沒有幸災樂禍,哎呦,我也不希望那些人吃苦的。他們都是護國衛邊的士兵,我為他們祈福,讓他們多活幾年都來不及,又那里希望他們吃苦受累。這不是,那某個人還在里邊么。哼,人家可是個少將軍,從小也是養尊處優長大的,這么大冷天在外邊受凄風苦雨,怕是沒經歷過。姐姐,你說他會不會凍病了?”
文華伸手過來,掐了文青一把,“把你的小心思都收收,這都設么有的沒的東西,你盡想些亂七八糟的。那位少將軍的人品我不評價,行為作風我也無權置喙。但他的戰功是實打實的,他也確實是為河州,為整個遼東做過大貢獻的人。于情于理,你都應該尊重他,而不應該帶著惡意去看人。盡管對他心存不滿,心里想想就是。你這么大咧咧說出來,終究不好。”
文青被訓了,心里有些不忿。但是姐姐說的話又在理。褚遂銘雖然桀驁不馴,性格陰晴不定,又總是對他們姑娘不尊重。但他悍不畏死,奮勇殺敵,也算是個少年英才。
他這樣的人,身上有瑕疵,但也有閃光點。而閃光點足夠大的時候,有些瑕疵是可以忽略不見的。
文青腹誹,她才不會忽略他的瑕疵。不過念在他為國護邊,驍勇善戰的份兒上,大不了她做夢不扎他小人兒就是了。至于更多的,哼,她以后若還敢對姑娘不敬,看她不使些下作手段,讓他吃些苦頭。
文青和文華很快睡著了,長樂卻徹底沒了睡意。
窗外的落雪聲更大了,顯然雪下大了。
屋里盡管燒著炕,身下也熱乎乎的,但因為這家的房子只是土胚房,房門和窗子都是木作的,都有些年頭了,冷風呼嘯著從縫隙中卷進來,吹在人臉上有些生疼。
長樂忍不住想,他們在屋里,尚且忍不住往被子里鉆,那那些在山上訓練,無處安身的士兵,還有那個據說是養尊處優長大的褚遂銘,這會兒又該怎樣呢?
他們之中應該沒有懂醫的人,而且他們的穿著也不是多厚實,這要是被凍病了,可是有可能喪命的。
長樂再也睡不著,睜眼到天亮。
夜里她又聽見輕微的聲響,還以為是落雪壓著枯枝的動靜,倒沒怎么在意。可第二天一早她正似睡非睡的,突然聽見房主大娘驚叫了一聲,“誰放在這里的熊膽?”
長樂陡然睜開眼睛,人也一下坐起來。
長樂起身,文華和文青也麻利的穿上衣裳。
大冬天起床對人來說絕對是個考驗。這可太冷的,凍得他們止不住渾身打顫。這種天氣,在被窩里才是享受,她們好想再躺回床上啊。
但是不可以,姑娘已經起了,她們做奴婢的哪里還有偷懶的道理。
文青和文化慢了一步,等他們到廚房時,就見長樂和老大娘,以及王叔幾個人都在了。而文化和文青在廚房門口碰見了老婆婆的兒子兒媳,兩人也被吵醒了,趕緊過來看看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長樂看著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熊膽和熊掌,以及其余一些藥用的東西,零零碎碎的包了好大一包裹。這些東西都清理過處理干凈了,依照長樂的標準來看,也是不能處理的更完美。除了這些外,還有一張諾大的熊皮,正是那熊瞎子身上的。
大娘說,“要不是這熊皮裹著這些東西,這熊膽啊啥的,早就被野貓叼走了。不過這啥人啊,偷偷摸摸把東西掛姑娘你們門上,這是姑娘你認識的人干的事兒吧?哎呦,再有下次,讓人直接登門就好,咋還跟做賊似的。這人啊,指定是怕姑娘你不收這些東西,才偷偷摸摸過來的。這人感恩啊,肯定是個好人。”
其余諸人一臉蒙圈,漸漸的,也反應過來到底怎么回事兒。
文華看姑娘沉著小臉,一時摸不透姑娘什么心思。不過東西送來了,自然沒有不要的道理。況且那黑熊還是他們打到的呢,把熊肉給那幫人吃已經便宜他們了,這熊膽他們不會處理,給他們也糟蹋東西,還不如留在他們姑娘手里實用。
文華就試探著說,“姑娘,我把東西收起來吧?一會兒您用過早飯,就開始處理?”
“……好。先拿下去吧。”
文華回房安置東西了,長樂則叫了王叔出來,“夜里落雪,那些人身上怕是沒帶藥。王叔您循著足跡去找找他們落腳的地方,看看有無人生病或舊疾復發。若是有,就把人帶到這里來,我這兩天不出去診脈,咱們在這邊呆兩天,等雪化了,咱們就回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