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啊?”沈芩憤憤地把路邊積雪踩得咯吱咯吱響,真是奇了怪了,從尋寶齋出來,鐘云疏臉上的笑意就沒消退過。
平日里總是一副云淡風輕,凡塵俗事不入我心的樣子,今天是被人點了笑穴了嗎?
“尋寶齋掌柜的脾氣是出了名的臭,”鐘云疏好心情地解釋,“雖然他沒什么權力,但是高位還在,在那兒買東西是個特別受氣的事情。”
“不知你方才是戳到了他哪個軟肋,就這么急乎乎地找來。我還是第一次見。”
沈芩還是一臉莫名其妙。
“前年,安王到尋寶齋買天坑石,兩人一言不和吵起來,安王挨了好幾下笤帚被趕了出來,掌柜的直接打烊不說,還去大誠宮找陛下告了一狀。”
“陛下罰安王閉門思過一個月。”
鐘云疏說完,覺得有些玩味,惡人自有惡人磨似乎也很有道理。
沈芩想了想,就覺得相當有趣:“我想到了一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嘖嘖嘖,以安王的假君子真暴君的性子,閉門時一定暴跳如雷。
鐘云疏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走吧,別讓大家久等了。”
沈芩點頭,光顧著看他難得的笑臉,被路邊一截橫枝打了正著,落得滿頭雪花,外加左臉一道紅痕:“咝!”
鐘云疏使出畢生力氣,才克制住沒有哈哈大笑,她今兒個是怎么了?額頭撞的印子還沒消掉,臉上又添了一道。
大年初一要不要這么喜慶的?
“你還笑?還笑?!”沈芩覺得今天的鐘云疏簡直不可理喻。
鐘云疏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攔腰抱起沈芩,腳尖在樹干上借力,一個打橫外加騰空旋轉,左手一伸接住了什么,才穩穩落地。
沈芩被轉懵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怎么回事?”
鐘云疏攤開左手,一個大紙團上面有歪歪斜斜的字跡:“沈丫頭,看書要交心得小記。掌。”
“……”沈芩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兒時學校組織春游秋游,每次都是玩得最嗨的時候,老師幽幽地來一句,“要交周記一篇,八百字以上。”
捂臉,往事不堪回首周記中。
沈芩特別想大吼回去:“我就是不寫怎么著?!”可是,形勢比人強,即使她從女囚變成掖庭醫監,再到太醫院錄事,連升三級只用了兩個多月。
到現在,連趙箭陳虎的官職都比她大,更別提尋寶齋老當益壯的韓王殿下了,不由地,特別哀怨地盯著鐘云疏。
鐘云疏卻從這份強人所難的要求里,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或是線索。
當年,崔柏失蹤變成順利逃脫,忽然搖身一變成為得道高僧,三年時間就達到了普通僧眾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韓王在這里面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如果沒有某種聯系,了塵如何知道韓王那里有這種奇書,而韓王又為何看到手抄佛經,就把天大的面子扔到一邊,強令他們回去交換?
鐘云疏突然抬頭,仰望遠處的祟山峻嶺,白霧蒙蒙,就像他這一世遇到的種種難題,依稀之間,仿佛山中潛藏著大而無當的巨物,隱約露出個利爪或者眼睛。
引誘著他,不斷深入調查,哪怕最后是被巨物一口吞入腹中。
許久未曾出現過的懼意,慢慢爬滿心頭。
“你怎么了?”沈芩看到笑意驟退的鐘點云疏,“今天有些反常。”
鐘云疏坦然一笑:“走,我們去拜謁一下了塵大師,提些更有趣的問題。”
兩人走了一陣,就看到了報國寺高大的山門大開,上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幾乎要把門檻踏破。
正在這時,趙箭一嗓子過來:“鐘大人,我們回去吧,人太多了。”
因為今日的人實在太多,報國寺不知道哪位高僧想到了拿號排隊這個妙招,號滿就開閉山門。
剛才趙箭去一問,都已經排到三日以外了。
沈芩想了想,走到山門邊負責通傳的小沙彌面前,雙手合十行禮:“這位小師傅,請問了塵大師米糧可足?棉衣可暖?夜能安睡否?”
小沙彌撓了撓頭:“請施主稍等,貧僧去通傳一聲。”
趙箭一行人都傻眼了,山門外這么多人想進不能進,想問不能問,小沙彌像個木頭疙瘩似的站著,一言不發,連個眼神都沒有。
怎么沈芩一說話,小沙彌就飛奔進去了。
大約過了兩刻鐘,只見了塵大師穿著嶄新的袈裟,單手合掌:“這位施主,寺中得了許多惠贈,俱安矣。”
“相逢是緣,不如進寺一坐,吃一口齋飯。”
沈芩點頭,帶著一行人,跟著了塵進了山門,轉入了較偏僻的山間小道,七拐八彎地到了報國寺最里面的廂房。
大家坐在蒲團上,走了許久的山路,也是累得狠了。
很快,就有小沙彌端茶倒水,還遞了帶著熱汽的帕子,把趙箭的小眼睛驚得楞是撐大了四分之一。
“沈大人,佛曰眾生皆平等,你這分明是貴客才有的招待啊!”趙箭接過茶盞吹了吹,一口飲完,舒服地舒一口氣。
了塵再次單手合掌:“鐘施主,沈施主,請隨貧僧走一遭。”
趙箭又不舒服了,什么嘛?竟然嫌棄他,不讓他跟。
可是,趙箭是誰?鐘大人的另一雙眼睛,不跟……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陳娘和工匠們喝完茶,突然發現,坐在身邊的趙箭大人沒了身影。
了塵一路把沈芩和鐘點云疏帶到了一間僻靜的廂房,然后才正襟危坐:“兩位大人,尋寶齋去過了嗎?”
鐘云疏心中了然,韓王和了塵之間有密切的聯系。
“用你兩本手抄經,換了這本《南疆藥目》。”沈芩把書從背包里取出來,就見了塵撲過來,一把拿起書,近乎貪婪地看,生生地把她嚇到了。
“崔柏,當年大誠宮戒備森嚴,你闖了如此大禍,是如何脫身的?”鐘云疏的視線盯在了塵身上,“韓王怕是幫了大忙吧。”
了塵微微低頭:“鐘大人果然不同尋常的敏銳,這也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