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瑤上樓,走進自己的臥室,她做了很久以來從沒有做的事——脫去衣服,在大鏡子前觀看自己的身體。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尋找或看什么,但她還是在大白天打開燈光,直至照亮她的全身。
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她想:一個無遮攔的人體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受到傷害,多么可憐啊,好似一件沒有完工的作品一般!
她的身材曾經算得上不錯,但現在卻有那么一點走樣了。她個子不算高,有點廣東人的中等身材。但她的身體有流暢優雅的線條,應該說曾經很美。她的皮膚有點泛黃了,四肢很是沉穩,整個身體應該說是豐腴的,呈現出下滑的線條美。但這個身體卻缺少了點什么。
她的身體那清晰下滑的曲線本該成熟起來的,但現在卻變得扁平,皮膚開始有點粗糙起來。似乎是因為缺少陽光和溫暖,皮膚有點發灰、蒼白。然而,廣東會缺少陽光嗎?
這具身體談不上是真正的成熟女人的身材,有些豐腴,但還不夠;也不像少女的身體那樣纖細和光潔,而是暗淡無華。
她的胸部有點小,呈梨形下垂著。但這一對梨并不成熟,有點青澀,毫無風韻地垂懸著。她的小腹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緊繃,失去了嬌嫩的光澤。
猶記得前些年,和喜歡的男子在一起的日子。那男子愛著她的身體。那時她的小腹細嫩緊致,誘人,是其本來的樣子。但現在它變松了,平了,也瘦了,瘦得松弛了。她的大腿也是一樣,曾經極富有女性美,渾圓、靈動而有光澤,現在則平了,松了,沒了風韻。
她的身體正失去風韻,變得枯燥無味,行尸走肉一般,這讓她感到極端沮喪無望。她才二十七歲,她才大學畢業幾年啊?就老了,老了,身體沒了光澤和風采。老,是因為忽視和疏于管理的緣故。是的,是因為疏于管理。
身體就像藝術品,需要不停保養的。時下愛美的女子,都把自己的身體保養得如同閃光的花瓶,在外表上下足了功夫。雖然那瓷器內部是空的,可她連人家那光鮮的外表都沒有。
高貴的精神生活,有趣的靈魂?突然間她對這類說法生出了憤怒,有趣的靈魂就是一個大騙局!對于一個女人而言,沒有漂亮的外表,談何有趣的靈魂?這不是物化女人,除非女人不再是女人!
她看看另一面鏡子里自己的后背、腰肢和臀部。她正日漸消瘦,但瘦得不好看。她轉過頭去看自己的腰,發現腰上添了不少疲軟的皺褶,可她的腰肢當初是多么活潑可愛!那傾斜的長胯,還有雙臀,也已失去了光澤和豐腴。沒了!
只有那去了新加坡的小子愛撫過它們,可是他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了,也不知道和誰在你儂我儂了!她的這具身體已經“年久失修”了。
時光流逝得真快啊!可她才二十七歲。那個青澀與活潑的小子早已經沒了聯系,那時他的身體還是那么稚嫩,動作還是那么笨拙,她還曾經嘲笑過他!可是他現在去了哪兒了呢?
可她上哪兒找那樣的“保養”呢?她身邊的男人們早就沒這東西了。他們只有可憐的幾秒鐘顫抖,像杜萬成那樣,卻沒有健康的、人的欲望來溫暖你的血液,更新你整個生命。
她仍然認為她最美的部位是腰線以下斜滑的長胯和渾圓慵懶的雙臀。阿拉伯人愛說:那些部位像沙丘,像柔軟、下滑的長坡。在這個地方,生命猶存,希望猶在。但她這個部位也消瘦了,生澀了,僵硬了。
最讓她痛苦的是她的前身,那里雜草叢生,顏色似乎有些泛黃了,已經開始干枯松垮了,幾乎是凋謝了的樣子,還沒有真正煥發出生機就衰老了。可憐的人!她想到自己可能會生孩子的事。她能做個健康的母親嗎?
她套上睡衣上床躺著,上床后她不禁難過地抽泣起來。這痛苦點燃了她的怒火,她恨張海飛和他的寫作及談話,恨所有他這樣的男人,是他們欺騙了女人,欺騙了女人的身體。
不公平!不公平!身體上巨大的不公平感令她的靈魂燃燒起來。
但到了早上,一切又都恢復了常態。她七點鐘起床,下樓到張海飛屋里。所有貼身伺候的事都得她幫忙做,他沒雇保姆做這類貼身的事情。黃思瑤也愿意做這些。這是對她的要求,她也認為是她的責任,她也愿意做她力所能及的事。
為此,她幾乎沒怎么離開過這座農場。就是離開也不超過一兩天。日久天長,張海飛自然就把黃思瑤對他的照顧看作理所應當的了。他這樣想也是合乎情理的。
但在黃思瑤內心深處,一種不平和受騙感開始涌起來。身體的不平感,一旦覺醒就是危險的事。它必須要得到宣泄,否則它就會將這具皮囊浪費掉。可憐的張海飛是不該受到指責的,他更不幸。
可是,在某種意義上說,缺少溫暖,缺少簡單熱情的身體交流,難道他不該因此受到指責嗎?他從來就不曾真正熱情過,從來沒有過。他善良、周到、體貼,但那是出自冷淡的、良好的教養!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真正熱情過。甚至還沒有黃思瑤的父親對黃思瑤熱情,一個養尊處優的男人既要生活優裕,也能夠用自己男性的熱情撫慰一個女人。這就是黃思瑤的父親。
可是張海飛不是這樣,他那一類的人都不是這樣。他們內心有一種孤傲,熱情對他們來說似乎是低下的情調。你得沒有熱情地活著,要學會收斂,控制自己的激情。說得通俗點就是“裝逼”!
這樣當然無可厚非,如果你是這個層次的人。那樣的話,你就可以保持冷峻和尊嚴,保持內斂并且享受這樣帶來的滿足感。可如果你不是這個層次的人,這就行不通,因為保持內斂并自詡成功人士的感覺毫無樂趣可言。當那些所謂的成功人士也好,人生贏家也好,實際上已經失去“裝逼”的資本時,擺出這種架勢就是胡鬧,就是笑話。
黃思瑤心中生出了叛逆。這一切都有什么好?她的奉獻有什么用?她把生命獻給張海飛有什么用?她到底是在為什么奉獻自己?一個虛榮冷漠之人,毫無熱情的人與人的交流。不管張海飛這個冷漠無情的人是多么自信自己屬于成功人士,屬于上流社會,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張著大嘴,伸著舌頭,氣喘吁吁地追求著成功女神。反倒是杜萬成在這方面更有尊嚴些,而且他遠比張海飛成功。
兩個男人中,杜萬成確實比張海飛于她更有用,他甚至也更需要她,因為照顧下肢癱瘓的人,隨便哪個護士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