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第二天一早就驅車去羅湖過關,在把著方向盤的姐姐身邊,黃思瑤看上去就像一只害羞的貓咪那么渺小。
醫生仔細地替黃思瑤做了檢查,并詢問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醫生說:“我有時在報道上看到你和張海飛先生的照片。你們幾乎算聲名遠播了,對嗎?沒事兒,你的器官沒什么問題。可這樣不行,你有抑郁癥,現在還不重,但是有加重的傾向。告訴張先生,他得帶你四處走走,散散心,讓你有點娛樂。你中氣不足,神經略有異樣,不過問題不大。我一個月內可以幫你調理好,去日韓也好,新馬也好,得出去散散心。你得有娛樂消遣,適當的健康的消遣。你要避免抑郁!”
杜萬成剛好也在香港,聽說她們在這里,忙不迭帶著玫瑰來了。
“怎么了,哪兒不好了?”他叫道,“你怎么這么瘦了?我怎么沒注意到你變成這樣了?你怎么不讓我知道呢?來,跟我去東南亞走走吧!你需要活力!你干嗎要浪費生命?該死的張海飛!撇下他,跟我走。他一和你離婚我就娶你。來吧,開始生活!你需要正常的生活。”
可一想到拋棄張海飛,黃思瑤的心就不忍。她做不出那樣的事來。她必須回到惠州。
杜萬成招人討厭。黃思雅雖然不喜歡杜萬成,但跟張海飛比她倒寧可選杜萬成。
姐妹倆又回到了惠州。
黃思雅找張海飛談話。張海飛的眼球到現在還發黃呢,其實他也是心力交瘁。但他得聽黃思雅說的一切,聽她轉述醫生的話,當然不是杜萬成的話。黃思雅給了他最后通牒,他則紋絲不動地坐著。
“這是一個男護士的地址,他伺候過那個醫生的病人,直到上個月那病人去世。他確實是個好人,應該會來照顧你的。”
“可我不是病人,我也不要男護士。”可憐的張海飛說。
“那好,這里有兩個女護士或者說女保姆的地址。我見過其中的一個,她會干得很好的。她五十來歲,人挺文靜,身體好,善良,而且還挺有教養的——”
張海飛拒絕回答,自己慪著氣。
“那好吧,張海飛。如果明天還定不下來什么,我就給父親打電話,我們會把黃思瑤帶走的。”
“黃思瑤會走嗎?”張海飛問。
“她倒是不想,可她知道她必須走。我們的媽媽當年得癌癥,就是抑郁引發的。我們可不想讓黃思瑤再冒險。”
第二天,張海飛建議找一個本地稱職的保姆,她是惠東本地人,也是客家人,夫家姓博,大家一般叫她博太。
博太聽到雇傭消息就從其他家庭辭職了,因為海飛給的待遇更高,而且他們還算半個熟人。如果一定要攀親戚,幾代人以上,他們還是親戚呢,平時也偶爾有來往。可是,在老家村子里,幾乎每戶人家之間都是親戚,只是親緣關系遠近不同罷了。
姐妹倆立即去見了博太,她住在惠東縣城的一棟自建房里面,在那里算得上是講究的住房了。她們見到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模樣不錯,性格隨和,面帶笑意。
博太十分殷勤客氣,看上去挺和氣。多年來她自學中醫,可以給人看點簡單的小病,因此自視甚高。總之,雖然也算一個村婦,但她可以說是德高望重。
“沒錯,張太看上去氣色兒確實不好!她原先是個多水靈的姑娘啊,現在可差多了!整個冬天她一直在走下坡路!哦,日子難啊,真難!可憐的張海飛!唉,都怨登山,沒事兒玩什么登山啊。”
星期天博太就帶著兩個箱子,從惠東縣城到了鄉下。黃思雅同她談了話,博太什么時候都愿意交談。博太看起來是那么年輕,一激動蒼白的臉上居然還會泛起紅暈。其實她都四十七了。
博太的丈夫博師傅二十二年前除了意外死去,就在二十二年前的除夕。大過節的,留下她和兩個孩子走了,其中一個還是媽媽懷抱里的嬰兒。哦,現在連那嬰兒都結婚了,她叫博嬌文,嫁給了一家連鎖藥店的一位負責人。另一個女兒在附近的當老師,周末沒人請出去玩時會回來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可會享受生活了,可不像博太年輕時那樣循規蹈矩。
博師傅二十八歲時死于一次開山爆炸事故。
那時候還是張海飛的爺爺在村子里面任村長,他親自帶領大家開山,他們一伙兒共四個人,其他人都及時趴下了,沒出事,只有博師傅沒及時趴下,就給炸死了。調查責任時,人們說博師傅嚇壞了,試圖逃跑,就沒聽村長的口令。
聽起來像是他自己的過錯,因此給他的撫恤金只有五千元錢,沒錯,就是五千元。而村里作出的姿態更像是給了一筆捐款而不是法律上的賠償,因為他是死于自己的過失。而這五千元錢,對村子好像還是出了一次大血。
不僅如此,他們也不讓她一次性把錢拿到手,她本來還想用這筆錢開個小鋪子呢。他們說她可能會把錢揮霍掉,沒準兒拿這錢打牌呢。于是她每月領到一百元錢。她每月都得去排隊等著領錢,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是的,她就這樣每月去一次,幾乎去了四年才把那筆錢全拿到手。拉扯著兩個小孩子,她能怎么樣呢?
不過博師傅的母親對她很不錯。當嬰兒還蹣跚學步時,她白天把兩個孩子都看著,讓博太去學習中醫,到第四年終于出師。那時候學醫的基本都是男子,女子極少。但是國家倡導男女平等,同時女人還能接生和看婦科病,因此她也有自己獨到的優勢。
她決心自立,自己撫養孩子。她在當地小有名氣,她當時就是當地的“婦幼醫院”。現在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是有點吃力了,人們更愿意去醫院生產和看病,因此她需要一份輕巧點的活兒做。
“確實,大家待我很好,我總這么說,可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們是怎么說我老公的。他一直是個穩健勇敢的人,大家那么說他,不就是把他說成膽小鬼了嗎?反正他死了,跟他們誰也沒法子掰扯了!”
這女人對這個村子,對張海飛都有一種復雜的感情。一方面,她喜歡這個村子,這是她的家,她這么些年一直在醫治和照顧他們。
可她覺得自己比其他村民優越,她幾乎覺得自己是有文化的人。另一方面,村子里面常駐人口日益減少,不過逢年過節大家還是都會回來的,特別是過年。
她對張海飛家更是感情復雜。一遇上農場主和雇工的問題,她總是站在雇工一邊。這些雇工除了外地的不說,本地的雇工以前是村民,現在變成雇工了。
可如果沒有斗爭時,她就自以為優越,把自己當成文化人。
來張海飛家令她有些興奮。同張太說話也令她興奮不已。張海飛的爺爺以前是村長,當然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大動亂期間,張海飛的爺爺受盡折磨,成了村子里面最大的臭狗屎,人人避而遠之。可是,動亂結束,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又當上村長,重回村子里面的巔峰。
張海飛的爺爺重視對兒女的教育。流行進城后,張海飛的父親大學畢業后,不僅當上了深圳的公務員,買了幾棟農民房,還成了老家最大的農場主。那些當年避而遠之的人,重新成為他們的雇工。當然,雇工也是愿意他們承包的,因為他們能夠賺到更多的錢。
人都說智商有“均值回歸”一說,可是張海飛家就是一代代的傳承下來,目前仍然是村子里面最顯赫的家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