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張海飛真的一時興起大談政治,黃思瑤就覺得害怕,他把社會談得太現實,太冷酷了。看到黃思瑤臉色蒼白、沉默不語,張海飛又發動了輪椅的馬達。把輪椅停在園子的門口,他們都沒再說什么。黃思瑤為他打開門。
“雖然我會去日本看看病,但是還是先給我一個兒子吧,”張海飛明顯漲紅了臉,“我想沒有關系,先給我一個兒子。”
“可他不是你的兒子,他沒有的血緣,你當真不在乎?”黃思瑤口吃起來。
“我不在乎他的父親是誰,只要他是個健康的人,智力不低于一般水準。給我一個身體健康、智力正常的男人的孩子,我就能把他培養成一個能力十足的張家人。”
“那人要通過你的檢驗嗎?是不是需要必須是知識分子?”她說。
“不要讓我知道他是誰。去廣州精子銀行就行,我希望你的心還在我這里。我的要求就這點了。”
“你不繼續走嗎?”她問。
他發動了輪椅。他說出了自己的主張,現在陷入了他特有的空虛冷漠之中,這一點讓黃思瑤很受不了,但她下決心在這林子里不跟他爭什么。
他們前方是那條小道,夾道的是樹墻和生機勃勃的樹林。張海飛駕駛著輪椅在中間行駛,那是過往行人的腳步在花叢中踏出的一條路。
那片地方盛開著各色花朵,綠水池里初綻的荷花,像是插在花瓶里。
“你說得對,這林子里就是美,”張海飛說,“簡直美得驚人,還有什么能比惠州的春天更美呢?”
張海飛把輪椅停在山頂上向下看去。各色野花像潮水一樣,把寬闊的小道裝飾得五顏六色。
“這顏色本身很好看。”張海飛說
“沒錯!”黃思瑤心不在焉地說。
“我能不能冒險到泉眼那兒去?”
“這椅子還能再往上開嗎?”她問。
“我試試!不冒險,就沒收獲!”
輪椅開始緩緩地向前行駛,顛簸著朝山下而去。
張海飛神態平靜又自得地坐在冒險的輪椅上,可還沒呢!在下山的路上,身著灰衣的黃思瑤緊跟在他后面,注視著輪椅顛簸著下山。
他們路過通向林中小屋的那條小徑。謝天謝地這路太窄,輪椅無法通過,幾乎連一個人都難以通過。輪椅到了斜坡下面,掉了一個頭就消失了。
這時黃思瑤聽到身后響起輕微的口哨聲,她機警地四下張望一下,發現李光輔正大步從上面下來,他的狗緊隨其后。
“張老板要去村舍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不,到泉水邊上去。”
“啊,那好!那我就不用露面了。不過今兒晚上我得會會你,我就在園門口等你吧,十點左右。”
說著他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嗯。”她遲疑著。
這時他們聽到張海飛在“嘟……嘟……”地按喇叭叫黃思瑤,她則“誒……誒……”地回答他。那李光輔聞之做個小鬼臉兒,手輕柔地從下到上捋著她的胸。黃思瑤驚恐地看著他,邁開腳步朝山下跑去,嘴里沖張海飛發出“誒……誒……”聲。山上的男人看著她,然后轉過身,微微笑了一下,回到小路上去。
黃思瑤發現張海飛正緩緩地朝上面的泉眼開去,那口泉眼在長滿木梳草的半山腰上。她趕上他時他已經到了。
“這還行。”他指的是輪椅。
黃思瑤看著長著大片葉子的龜背竹。這東西長在井邊,模樣是那么安靜陰郁!可是泉水涌著,那么清涼,那么美好!井邊還生著彩葉草和君子蘭,這可是非常難得的。
張海飛說:“喝水嗎?”
“你呢?”
她從樹枝上取下一只搪瓷杯子,彎下腰去舀水。他抿了幾口。隨后她彎下腰去,自己也喝了幾口。
“真是冰涼!”她吸著氣說。
“好喝,不是嗎?你許愿了嗎?”
“你呢?”
“許了,不過不告訴你。”
他們開始往家走了。張海飛小心翼翼地開著輪椅車在路上顛簸著前行。他們來到幽暗的谷底,向右轉,前行一百碼左右,然后轉彎在那面狹長的山坡上爬行。燦爛的陽光下,山坡上盛開著夾竹桃花。
“走啊,老婆!”說著張海飛把輪椅開上了坡。
這坡又陡又顛。輪椅在泥土中掙扎著前行,速度緩慢,像是有點不情愿,但還是搖搖晃晃地向上走著。來到一片開闊的地方時,車子舉步不前,顫顫巍巍地掙扎著開出了花叢就戛然停住了。
“咱們還是按喇叭,讓李光輔來幫忙吧,”黃思瑤說,“他能推一把。我也可以推。推推能管用。”
“讓車子喘喘氣吧,”張海飛說,“在車子下面墊塊東西好嗎?”
黃思瑤找到一塊石頭。他們等了一會兒,張海飛又發動了機器,車子終于動了,但顫抖著像個病人,還發出奇怪的雜音來。
“讓我推吧!”黃思瑤從后面上來說。
“你別!別推!”張海飛惱火地說,“要是靠推才行,我還要這沒用的馬達干什么?把那塊石頭墊輪子下面!”
車子停頓了一下,又發動一遍,但還不如剛才動得歡。
“還是讓我推吧,”她說,“要不就按喇叭叫看守來吧。”
“等等!”
她等了等。他又試了一次,但越弄越糟。
“你要是不讓我推,就按喇叭吧。”黃思瑤說。
“行了,你安靜會兒吧!”
黃思瑤半晌沒說話,這工夫他又瘋狂地發動著那小馬達。
“你非把這東西給毀了不可,張海飛,”她勸道,“再說你也是白費勁。”
“我下不去呀,否則就能看看這該死的東西是怎么回事了!”他邊惱火地說著邊按響了喇叭,聲音很刺耳,“或許李光輔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們在碾碎的花叢中等待著,天空中的云彩在緩緩聚集著。沉靜中,一只不知名的鳥兒開始咕咕叫起來。張海飛立即按響了喇叭,嚇得那鳥不再叫喚,但是也沒有立即飛走。
李光輔說話間就出現了,帶著疑問的神情大步走來,在角落里行個禮。
“馬達的事你明白嗎?”張海飛問。
“我怕是不懂。出毛病了嗎?”
“明擺著的!”張海飛有點生氣。
那人有點被嚇到了,小心地在車輪旁蹲下,探視著小馬達。
“我對這類機械的東西一無所知,張老板。”他平靜地說,“如果汽油和機油不少,那……”
“你就仔細看看什么地方斷了沒有。”張海飛不耐煩地說。
那人把槍靠著樹放下,脫下外衣扔到槍邊上。隨后他蹲下,從車輪下朝里看,手指頭觸摸著油膩的小馬達,油濺到了他干凈的禮拜日襯衫上,令他不快。
“看不出哪兒斷了。”他說。他站起身來,手搓著眉毛,很明顯是想弄個究竟。
“你看了下面的軸沒有?”張海飛問,“看看它們是不是都沒事!”
那男人整個身體伏在地上,仰著頭,在馬達下扭動著,手指還摸索著。此情此景讓黃思瑤感慨,一個男人趴在大地上,看上去是個多么可憐的物件兒,脆弱而渺小。
“看上去沒事兒。”他說,話音發悶。
“我就沒指望你怎么樣。”張海飛說。
“看來我是不行!”他爬起來就勢蹲著,顯得很是卑微,“不過肯定沒什么明顯的斷裂。”
張海飛又發動了馬達,然后掛上了擋,可車子就是不動。
“加大油門,這樣——”李光輔建議道。
張海飛不喜歡別人打擾,不過他還是弄得馬達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隨后車子喘著,吼著,情況似乎好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