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悍

第一章 將嫁

大楚元嘉九年。正月十七。

大年已經過去了兩天,然而對于陽縣傅典史家里說依舊沉浸在一片熱鬧喜慶之中。

年僅十四歲的傅掌珠坐在妝鏡前,像個木偶似的被梳頭娘子拉扯著。這樣大喜的日子,傅家大姑娘卻是一臉的愁云,臉上沒有半點的喜色。

未到及笄便要出嫁,是因為她那未來的丈夫等不及了,趕著要成親。她這里嫁過去是給尹三爺沖喜。

那尹三爺長什么樣,掌珠不清楚。她只知道尹家有錢,給叔父和嬸娘許了五十兩銀子作為彩禮,嬸娘就應下了這門親事,趕著將她嫁出去。婚姻大事輪不到她做主,更輪不到她說半個不字,不過是任由長輩們磋磨罷了。

待梳妝齊整,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大紅嫁衣,就連梳頭娘子也嘖嘖稱贊:“新娘子真是美貌無雙。”

夸她家掌珠長得好看,章氏臉上也喜氣洋洋的,雖然不是自己生的,但也覺得倍兒有面子,笑呵呵的說:“據說她母親就是遠近有名的美人,如今看來完全是繼承了她母親的容貌。”章氏心里卻暗自嘀咕著,也虧得掌珠長得漂亮,倒省了不少的心。

傅掌珠呆呆的坐在那里,寶雁給她端了水來接過就喝,也不開口說話,像個木頭似的。章氏走了過去拍拍掌珠的肩膀說:“你要好好的,安安靜靜的,順順利利的嫁到尹家去,將來什么都不用愁了。以后發達了,可別忘了娘家的弟弟、妹妹們。也別忘了叔父、嬸娘這些年對你的養育之恩。”

掌珠安靜的聽著,后來默然的點點頭。

外面響起了鞭炮聲,媒人白氏一聽,忙說:“是尹家迎親的隊伍來了吧。”說著就趕著出去了,章氏也跟著一道走了出去。

果然花轎進門了,一隊樂手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喜慶。前來觀禮的親友們也都圍了過來瞧熱鬧。

尹海升翻身從馬背上下來了,他沉著一張臉,瞧不出什么喜悅之情,反而還有幾分的嚴肅。

他闊步的往傅家的堂屋走去,傅朝先依舊穿著官袍。尹海升見了傅朝先拱手施禮道:“傅老爺。”

傅朝先和顏悅色道:“四爺一路辛苦了。”又請了尹海升入內上座,接著命人奉了茶果來。

掌珠的那些嫁妝都堆在院子里,章氏也沒怎么舍得給掌珠置辦嫁妝,不過打了兩口箱子,幾把椅子,鍋碗瓢盆之類的粗笨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什么金銀首飾,什么四季新衣裳也沒看見多少。

傅朝先雖然也是個官員,不過卻只是個典史,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一年薪俸也才四十兩銀子。那章氏如何舍得給侄女的大操大辦,就是尹家送來的彩禮她也給克扣了一半。

章氏走進了堂屋,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那右手椅子上正喝茶的青年,那青年穿了一身茄紫色的袍子。青年背脊挺直,面容有些疲憊之色,不過其容貌卻是一等的端正。

只是這樣好的人物卻不是掌珠未來的夫婿,尹海升不過替兄迎親而已,掌珠要嫁的那個人此刻還躺在床上,靠著藥汁延續著孱弱的生命。

尹海升在到傅家之前就聽母親提起過傅家是怎樣的吝嗇摳門,院子里的那些陪嫁他是看見了,真正是窮酸得讓人發笑,這是在嫁女,還是在打發叫花子。不過聽說傅大姑娘不是這傅老爺親生的,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兒,也就隨意的糊弄過去,急著給打發出門。

尹海升坐著喝了一盞茶,便和傅朝先說:“傅老爺,這一路山高水長,路途遙遠,還是盡早出發吧,路上要是耽擱了的話,天黑了只怕要露宿荒郊野外了。如今世道可不太平,遇上什么事可就麻煩了。”

那傅朝先聽說便道:“那行,先行禮吧。”

章氏聽說,便吩咐身邊的朱娘子去請掌珠出來行禮。

傅掌珠被人攙扶著出了閨門,她先去雙親的靈前跪拜過,辭別了父母,面上雖然不顯,然而心中卻是在滴血。接著又進了堂屋要給叔父、嬸娘行大禮。

尹海升原本坐在那里喝茶,聽見了門口的動靜也忍不住朝門口瞥去,卻見進來了一位身穿大紅嫁衣的年輕女子,身形裊娜,娉娉婷婷,似乎是個美人,也難怪他那三哥對傅家姑娘念念不忘,就一心想著娶回去。

這樣的美人五十兩銀子也值了。尹海升放下了茶盞,待那傅大姑娘行過了大禮,他也不徐不疾的起了身,朝傅家二老拱手道:“傅老爺,新娘子我就接走了。”

掌珠被人攙扶著向花轎走去,章氏趕著將一個花瓶取來讓掌珠給抱好,并一再囑咐著她:“千萬得當心,別摔破了,這是抱平安,保平安來著,保佑你將來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掌珠垂著眼簾接過了瓶子緊緊抱住,上花轎前,章氏替掌珠蒙上了頭巾。

鞭炮聲響起,便起了轎,樂手們也開始賣力的吹奏著喜慶熱鬧的音樂,雖然在掌珠聽來是那般的聒噪不堪。

尹海升上了馬,帶著整個迎親的隊伍出了傅家門。

明月見姐姐真的要走,忍不住嗚的一聲哭了出來,章氏見了,便和女兒說:“你哭什么哭,你姐姐是去尹家做少奶奶享福來著,這是大喜事。”

然而明月還是舍不得她的姐姐出嫁。

章氏目送著出嫁的隊伍遠去,心里的石頭這才算落了地,總算是完成了一件差事。

轎內的傅掌珠一直在抹著眼淚,她想起了四歲那年的一場大洪水。那時候她雙親俱在,可是父母將活下來的希望給了她,她被人救起后就成為了孤女。轉眼已是十年的光景了,這十年里她過得忐忑不安,也充滿了后悔。要是雙親還在,定不會讓她去給人沖喜。

傅掌珠看不清未來的路到底在哪里。與其嫁到那樣的人家,還不如死了干凈。

夜深人靜,隨行的丫鬟寶雁也睡沉了。傅掌珠從懷里掏出了一條長長的白綾,系好環之后,她踩上了凳子,將頭伸進了繯內,只聽得凳子倒在地上發出了一聲響,打破了夜里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