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殿坐立不安了一個時辰,一個小太監快步走了進來:“郡主,陛下有請。”
她緊隨其后去了寢殿,殿內一股藥味經久不散,武安帝面色依舊有些蒼白,可見身子還是十分虛弱。
即便身患重癥,身子虛弱,也絲毫不損他的威儀,“平樂來找朕,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將林正月寫的那份名單,拿了出去,恭敬道:“翰林學士林正月有密奏呈上。”
一旁的劉公公連忙上前,從她的手中將奏折拿走,后呈給武安帝過目。
武安帝打開一看,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咳咳,這群人居然公然舞弊,實在是太過放肆了!”
蕭晗滿含擔憂:“陛下息怒,這些人膽大包天,死不足惜。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陛下應保重龍體,切莫為了這些人氣壞了身子。”
武安帝平息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這件事,平樂覺得朕應該怎么處理?”
蕭晗自然不能回答:“平樂不敢妄言,想必陛下心中已有決斷。”
武安帝好似非要她說出個一二三來,“你不用怕,真讓你說,不管你說出話是什么,朕都不會降罪于你,朕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話說到這個份上,蕭晗只得硬著頭皮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在平樂看來,舞弊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說,就是科舉舞弊,破壞了考試的公正性,蒙蔽圣聽,說是抄家滅族之罪也不為過。但平樂覺得,他們舞弊是真,也并不值得同情,但罪不至死,可以根據情況的輕重程度,分別處理。”
聽完她的想法,武安帝嘆了一口氣:“你說的也對,也不對,‘仁政’是好的。但是,處罰的太輕,律法就沒了威懾力。在這名單中,將送禮最重的幾個人,‘仔細調查’一下,他們身后應該還有其他事情,然后依照律法處理吧”
她本以為皇帝舅舅這番話既然是對著她說的,肯定是打算將這件事交給她辦。誰知,緊接著武安帝又補充了一句:“這件事既然是林正月上奏的,就由他領頭,加上御史臺和大理寺一起會審,至于送去的‘贓物’也一并上交,充入國庫。”
“喏。”
既然圣旨已經下達,即便心中有疑問,她也只能應下。
離開永安宮后,她直接回到了歡喜樓,然后命紫蘿傳信給暗衛,將官職比較大的人仔細調查一下,包括他們所屬的陣營。
另一邊,武安帝的圣旨也已經下達,林正月接到圣旨后,著實松了一口氣,明白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他也沒有將平樂郡主說出來,而是將提前謄寫的另一份名單拿了出來。
有皇帝盯著,加上名單和受賄的東西都在,名單上的人都被下獄。調查結果出來后,她寫了一封信,聯通結果一并交給了林正月。
經過這次的事情,等春闈結束后,想必林正月將會升遷。
春闈前的這一場風波,對朝堂又是一次振動,甚至隱隱波及到了學子當中。
名單上的所有學子,都被取消了考試資格,收監獄中,等待著最終判決。
名單上半數以上都是勛貴子弟,剩下的多數也都是富貴之家,經歷過這件事,反倒是寒門學子受到了極大地鼓舞。
畢竟,他們來參與春闈就是為了拼一個官職,改變自己甚至一家人的出身。
直到春闈開始前,這場風波都沒有徹底的平息下來,但這一切和東宮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對于這件事,東宮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態度。
在經過之前武安帝罷了不少官員,再加上這次‘科舉受賄案’又罷免了一批官員,朝中出現了不少的空缺,因此這次春闈將會錄取不少學子,來彌補空缺的官職。
不過在春闈結束前,武安帝對三品之內空缺的官職進行了調動,并且直接將圣旨下達到了吏部。至于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官員,則由吏部按照政績晉升。
幾次動作下來,朝中的勢力進行了一番洗牌,世家受到了不少沖擊,張丞相一脈在朝中地位更加穩固,以鎮國公為首的武官派系則沒有遭受任何損失,朝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也正因為如此,很多官員處于各種目的,開始將目光投向了東宮的儲君,當朝的太子。
負責管理東宮一切事務的蕭晗最先發現了問題,各種求見的帖子如雪花般飛向了東宮。
拿到這些帖子后,她直接去找蕭亓,詢問他的看法。但蕭亓看起來興致不高,最終還是她挑選了五家,然后將名單交給蕭亓,讓他抽空自行拜訪。
在成為詹事后,才發現各種事情都來詢問他的意見,她變得十分忙碌。
即便她依舊擔任伴讀,一旦事務過于繁忙的情況下,她不得不先處理手頭上的事情,這導致她有的時候會忽略掉蕭亓的感受。
等時間一長,她才發現蕭亓對她的態度不似原來那般親近了。
也正是從她擔任這個職位開始,他也開始有意的避開自己。
原本,她是想找個機會和他談談的,但蕭亓總是有意無意的躲開她,這導致她竟一直尋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春闈結束后,會試的名單公布,一共錄取了二百余人,而這二百余人將繼續參加接下來的殿試。
這次會試的會元,是京城老牌世家馮家的嫡長孫——馮千山,今年只有十六歲。
馮家是百年世家,書香門第,家族出過三位丞相,五位皇后,以及無數當朝大員。
但因為子嗣不豐,后代中又多是庸碌之輩,導致近幾十年開始走下坡路,已經跌出了四大世家之列,成為了二流世家。
馮千山,是馮家的嫡長孫,出生就被馮家寄予厚望。
而他也不負所望,八歲參加童生試,一舉奪魁。
十歲參加院試,依舊高居榜首。
十三歲的時候參加鄉試,據說因為身體不適,位列第三。
這次參加會試,再度重回榜首,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在開考前,就有不少人預料馮千山將會拔得頭籌,果然一語中的。
不過,馮千山能否高中狀元,振興馮家,還要看最后的殿試!
至于蕭晗和蕭亓選中的人,除了一兩個落選外,大都有驚無險的進入了殿試。
這次殿試的時候,武安帝召了蕭亓一起前去觀摩。
而蕭晗并沒有出現在人前,而是在偏殿偷偷觀看,她的目光首先放在了會試的會元馮千山上。
她距離有些遠,看不清他的具體樣貌,但挺拔的身姿和沉靜的氣質,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答題的時候,下筆如神,胸有成竹的樣子,和其他學子格外不同。
原本蕭晗是想著觀察所有學子的狀態,但不知不覺被馮千山吸引住了全部的精神。
等到回過神兒來后,才有些羞窘,重生以來,她是第一次盯著一個男子看了許久。
她不得不承認,對于她來說,馮千山格外有吸引力。
其余學子中,不是沒有相貌清俊,文采斐然之輩,但在她眼中都比不上神情專注的馮千山。
“晗姐姐在看誰?!”毫無防備間,身后傳來了蕭亓不悅的聲音。
蕭晗連忙站好,清了清嗓子才說道:“殿下不陪著陛下,來偏殿作甚?”
蕭亓自己也想知道他為何會過來,他早就知道蕭晗正呆在一旁的偏殿。
因此,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變得無法集中,眼神時不時的就瞄向了偏殿的門。
正巧看到蕭晗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這邊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她一直盯著的人,是這次的會元——馮千山。
蕭亓心中說不出的不高興,看馮千山的眼神就格外挑剔了,覺得哪兒哪兒都沒他好,完全不明白蕭晗的眼神為什么會放在他的身上。
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蕭晗并沒有收斂的意思,他終于坐不住了,找個了個借口來到偏殿,想要提醒她注意一下,不要老是盯著馮千山看。
他一出現,蕭晗的眼神果然從姓馮的身上移開了,這讓他的神色緩和了不少,覺得蕭晗最重視的果然還是他!
為了不繼續讓蕭晗把注意力放在馮千山身上,他直接拉著蕭晗離開了。反倒是蕭晗有些抗拒:“殿下,殿試還沒結束呢,你若是離開了花,陛下會不高興的!”她不得不勸解道,試圖讓蕭亓回心轉意,繼續回殿試哪里坐著,哪怕安安靜靜的當個‘吉祥物’也是好的。
只可惜,蕭亓根本不停她的,拉著她往前走,直到到了御花園才停了下來。
蕭晗無奈道:“殿下,您告訴我,您到底是怎么了?!您知不知道您這樣突然離席,會讓皇帝舅舅對你產生不好的印象!”
蕭亓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反正父皇根本不喜我,印象如何,孤也不在乎。”
聽這一番話,似乎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覺,這讓蕭晗十分驚訝。
雖然之前太子也十分消極,但在她的引導下,已經有所好轉,怎么今日一看,好似又倒退回去一般!
聯想到之前他莫名其妙的疏遠,蕭晗覺得眼下是個機會,讓他說心里話的機會!
這次換她拉著他,到了御花園湖畔的一個涼亭中,語氣肅然道:“殿下,您老老實實的告訴我,您最近疏遠我到底是為了什么,您到底在擔心什么?!”
聽到她的質問,他眼神忽閃忽閃的,語氣也變得飄忽起來:“晗姐姐你在說什么,孤不明白。”這是打定主意裝傻,不承認了。
但蕭晗同樣也鐵了心,根本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神情嚴肅道:“殿下莫要裝傻,您這段時間刻意躲著我,整個東宮的宮人都看在眼中。您態度轉變的如此突然,作為詹事府詹事,我想要知道原因,這點并不過分吧?”
聽到她拿官職來壓自己,他神色一冷。蕭晗本就在關注他,自然沒有錯過他神色的變化,隱約明白問題出在了那里。
她嘆了口氣說道:“殿下,陛下對我再好,那也是為了你,將來要繼位的是您,這點始終不會有任何的改變,所以您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是啊,他在害怕什么呢?蕭亓說不出來,但他卻覺得,事情并不像她說的那樣簡單,他從來都明白,自己的父皇根本不愛他。
雖然,在皇家談感情卻是很難,但自己的父皇在乎的永遠只有皇姑姑和她的女兒。若是皇姑姑是男子,他毫不懷疑自己的父皇會直接把帝位傳給她。
對于皇姑姑的女兒,他能感覺到父皇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不然的話有些事情明明只有儲君可以做,但父皇偏要帶著皇姑姑的女兒。
他隱約已經猜到了父皇的想法,所以,對于蕭晗,他的心情格外復雜。
只是,讓他把她當成敵人的話,他卻做不到,不光如此,光是想著她離開他的身邊,他就覺得有些難以呼吸。
他不懂這是怎樣的感情,但他知道他在乎她。更何況,他本就不在意皇位,蕭晗又姓蕭,他又有何不放心的?!
即便日后她大權總攬,對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壞事。
想明白其中的問題,他臉色好轉了不少,語氣也溫和了許多:“我之前或許害怕,但現在我卻并不怕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在乎你,比你想象的還要在意。所以,永遠不要背叛我,好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想開,不過這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至于他最后的問題,她本就沒有背叛他的想法,她一臉認真的說道:“殿下,我不知道您在擔心什么,但是這是臣最后一次告訴您,臣是永遠不會背叛您的。”
這時候,其他宮人也匆匆趕到,領頭的錦和看到太子后,一臉焦急道:“殿下,您怎么跑這里來了?殿試結束了,陛下正找您呢!”
看到一旁的蕭晗后連忙行禮:“奴才給平樂郡主請安,郡主也一同過去吧,陛下也在找郡主您呢!”
明白這話題不適合繼續下去,兩個人相視一眼,匆匆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