紜錦鏈還沒說完,陵錦佑叫起來:“什么?師娘說那衣服是秋錦香做的?她不知道……”
崔錦鈴忙拉了拉她:“小聲些!唉,我們自然曉得,好些工夫是你們做的,可是畢竟你們只是打下手,衣服是錦香師姐完的工。旁人卻連這也不知道,坊主娘子說是她做的,自然都是她的功勞了。”
陵錦佑滿面不忿,但仍放低了聲音抱怨:“又是這一套,就知道她會這樣!我們自然是打下手的,只鎖了邊,拼了縫,”指一指貞錦依道,“那衣領衣袖上的鑲邊,明明是錦依做的。我們都看著她做的呢,她秋錦香也好意思!”
武錦修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們也都看到的,起先還不曉得錦依做那些麻花條子來做啥呢。”
陵錦佑又道:“錦依才叫心靈手巧,你們問問績娘子、紛姑姑,哪個不夸她手巧、記性好,學東西又快,做事又肯費工夫呢。那鑲邊原是不用做的,是她說領口光著太難看,不嫌麻煩地做了麻花辮子,縫了好幾層的鑲邊。我那時還笑她多事呢。果然是多事,幫旁人做好事去了!”
崔錦鈴“唉”了一聲,說道:“這些事我們都知道,外人卻不管的。況且我們年紀小、身份低,就是說出去了,旁人也未必相信。”
貞錦依此時感覺到了這古代的職場原來也頗復雜,暗自警告自己要多加小心,口頭上反而安慰其他幾個:“罷了,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就罷了。”
說到此又想起一事,于是嚴肅叮囑道:“你們可不要去做這些花式。”
眾人一下子沒拐過彎來,愣愣地看著她。
貞錦依補充道:“并不是怕你們做不來,而是朝廷對冠服衣飾都有制度的,萬一弄錯就不好辦了。”
在座的除了紜錦鏈和武錦修是新來的,規矩制度學得比較少,但崔錦鈴與陵錦佑來了幾年,都已被師娘師姐督促著,背過冠服制度的。
崔錦鈴沉吟著回想關于花式的規定,陵錦佑則說道:“衣邊上掐牙,原是不禁的。你做的這些花色,還算是掐牙吧,只不過做得精細些,樣式與一般的有所不同。跟繡花什么的并不沾邊,顏色更加沒有違制。”
貞錦依搖頭道:“鑲邊雖沒在制度中列明,也就是打了個‘擦邊球’。倘若花式拿捏不好,出了岔子,有心人要問責起來,也難回話。”
陵錦佑愕然:“擦邊什么毬?”
貞錦依不知怎樣跟她解釋這現代語言,只訕訕一笑混過去。
還好崔錦鈴已理解了她的意思:“錦依說得對,她這回做的只是些線紋,全靠紋路細巧、配色得當,位置也恰到好處,所以又好看,又不十分打眼,像是與衣裳一體的。但思慮若不周全,一味想著好看,沒準兒就會做過了頭。”
幾個人都要憑這門手藝吃飯,不免都曾想過,拿學來的工夫多掙些錢。如今新添了這個話題,才發現掙錢似乎也不見得是簡單的事。
陵錦佑見大伙兒沉默下來,打趣道:“一個個的想那樣多做甚?跟個老夫子似的。咱們學藝不精,接活兒時謹慎些就是了。況且,我們就是想做,也沒這巧手啊。”
眾人都是些小姑娘,心思并不深沉,聽她這么說,閑話一番也就罷了。
待崔錦鈴她們回去了,貞錦依將盛大奶奶送的包袱打開來翻看。
那盛大奶奶想得甚是周到,不僅將與這衣裳相配的裙子也一并送了來,連繡花所需的銀線也預備了幾種不同粗細的。
陵錦佑和武錦修在一旁看了,不免又感嘆一番,繹家真是有錢,好好一件綾子衣服,說不要就不要了,想做件新的就做件新的。
貞錦依少不得又挑燈夜戰,只是這一次,其他人卻已幫不到她。
她先在紙上打幾個草稿,描出幾個與裙子上的卷草紋配得上的云紋圖案。并拿去給紛姑姑過了目,確認舉人娘子用這些花色并不問題,才開始動手。
此時已進入了十月,坊中按慣例開始裁制城中官員們的冬服,坊里一年中最為忙碌的時節就要到了。
貞錦依聽陵錦佑她們講起歷年來趕工做冬服的情景,擔心過些日子更加忙不過來,因而不敢采用太復雜的針法。
她在衣領衣擺用盤金繡法盤出祥云,只在袖口上用平紋滾針等法,繡得更細巧些。
如此一來,進度就略微快了些,但她只能晚上趕工,因而仍是繡了半個來月。
那盛大奶奶卻也沉得住氣,其間并不派人來催促。
好容易,趕在冬服裁剪好,開始分發刺繡等活計時,終于將盛大奶奶的衣料繡完了。
去告知秋錦香后,秋錦香冷著臉翻了翻那些衣料,便將貞錦依的腰牌找出來給她,叫她下午自己去繹家送。
這回茵媽媽仍帶了個小丫鬟出來接她,卻沒有去花園里,而是七彎八拐,把她領進了盛大奶奶住的小院子。
路上還叮囑她:“我們大奶奶在和琳家奶奶說話呢,你只管進去回事,琳家奶奶最是和氣風趣的,和我們大奶奶打小就要好,不妨事。”
進了盛大奶奶正屋的西廂房,見她穿了件半新的天藍家常褂子坐在窗邊椅子上,旁邊坐了一位身著茶色綢褂的中年婦人,想來就是茵媽媽說的琳家奶奶了。
貞錦依上前行過禮,小丫鬟打開包袱給盛大奶奶看。
不出意外的,盛大奶奶十分滿意,聽貞錦依說是她自個兒想出的新花樣,更是連聲贊她手巧。
那琳家奶奶也湊趣:“這花樣真是新巧別致又不俗氣,不像有些新晉的官家太太,金絲銀線繡得滿滿當當,就像家里的金銀用不完,非得在身上掛出來似的。”
逗得盛大奶奶掩著嘴笑:“你這張嘴呀!”
問貞錦依學沒學縫制衣裳。
貞錦依聽這口氣,就知道盛大奶奶有心讓她把這套衣裳全部做完。
只是她這些日子已趕工趕得頗感疲累,再想到近在眼前的冬服,哪里還敢再接這個岔?
當下婉言推辭:“這料子極好,比內造的貢品都不差什么了,我便是繡這些花也是捏著汗,竭盡全力才做完的呢。縫衣我還未曾學好,不敢亂做。”
琳家奶奶在一旁打量著她,又道:“難為這么個小姑娘,你多大了年紀了?”
貞錦依只得回答:“今年十一了。”
琳家奶奶嘖嘖連聲,盛大奶奶看看她,笑道:“人家是憑手藝吃飯的,你問這些做什么?難不成……”
說到這里卻打住了,只一笑,就轉頭讓茵媽媽封個紅包來。
琳家奶奶也笑:“我倒是也想煩她幫我繡些好花樣,又怕在這里待不了幾日,等不得。”
盛大奶奶就問:“你們家進京的日子可定了?”
兩個婦人便說起琳家進京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