繹家管事本不欲摻和旁人的家事,但也知這趟出來,本就是主家派來給貞錦依一家子幫忙的,這時用得上他,自然不能推辭,何況他們本是一路的,也推辭不得。
他久在鄉里幫著主家辦理收租納稅等事務,常與同鄉里人打交道,知道用官府鎮唬他們最是有效。現下見貞錦依欺鄉人不識字,拉了虎皮做大旗,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咳嗽一聲說道:“你們莫非不知,入了匠戶籍冊,便是官府的人,有事征召,幾時征,幾時就得去,否則即以逃亡論處,全家充軍流放,攔阻隱匿者亦同罪。”
匠籍制本是前朝舊制,今朝雖有所沿用卻已寬松了許多,尤其是女工,入籍的匠戶出嫁時回歸原籍,嫁后入夫家戶籍都已成了慣例。到了正昌帝力推新政,為了提振手工業,對匠戶放得更松,非但免去了匠戶們每年無償服役三個月的例,還大大放寬了籍戶限制,只要有地方接納,不論男女,匠人請辭出籍改為農戶或商戶都是允許的。
但城郊的日子比偏遠鄉下好過許多,因此這里甚少有農家把女兒送去城里學手藝的,哪里清楚這些制度上的變化。
烏大的娘約略曉得點皮毛,且娶親時聽貞三更說過曾為貞繡珠轉過籍,還向烏大的爹要過文書,因此疑惑著問道:“她雖從前入過匠籍,如今嫁到我家,就已入了我家的籍戶,怎能還算是匠人給召了去?”
繹家管事再咳嗽一聲,強行解釋道:“女工歸入夫籍原是朝廷恩典,那是平日無事時對匠戶的優寬之策。但若官家有事須得召征匠人服役,被征者仍是要應召的。且官府也不是白用,如今朝廷恩典大,都是要給銀錢償付工錢的。”
烏大聽了遲疑著問道:“那,那工錢是償給我們家?”
繹家管事心道:你想得倒美,口里便嗤笑道:“官府哪有閑人跑來給你送銀子?自然是付予工匠。她要給誰,那是她的私事。”
烏大與他娘對視幾眼,一時不能決定是就這么放貞繡珠跟他們走,還是再設法爭取一點利益。
貞錦依察知他們心意,不肯給他們考慮的時間,對繹家管事道:“繹師爺,上頭還等咱們回去交差呢,還要緊著趕去縣衙,還得趕回省城,不然誤了局使定的時辰,督辦大人怪罪下來,大伙兒都擔待不起的。”
繹家管事即刻順坡下驢:“正是,不愧是省城來的,知曉官家法度。”
隨即提高了嗓門吩咐車夫仆從:“快些上車,莫要誤了差事!”
仆從們故意提高嗓門齊齊應了聲:“是!”
貞錦依對著烏家的人說一句:“我們急著趕路,我姐的衣物嫁妝,日后自會派人來取,你們休要胡亂花用,不然官差來了找不著東西交差,是要抓人的!”
說罷不敢多留,返身跳上車,催促車夫快走。良錚等人亦是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一行人匆匆忙忙起行。
貞錦依知道這回使詐不過是欺鄉下人不識字,再仗著人多勢眾,且烏家虐待媳婦的事做得太過頭,畢竟自知理虧,拿了官府的紅印嚇住烏家的人。但只要他們回過神來,請了鄉長之類的人出面,事情就不好辦了,因此抓住個空子,就趕快帶著人跑路。
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大姐救出來,至于嫁妝之類,不過身外之物,以后是貞三更來找烏家索要,還是烏家去和貞家扯皮,那都是后話了。
看著騾車上了鄉道,烏家人忽覺不對頭,烏大的娘便推著兒子們:“怎的把人帶走了,快去追回來!”
烏大烏二撥腿就追,邊追邊喊:“站住,等等!”
烏大的娘跟著跑,只是跑不快,又高聲叫前面的鄉鄰:“搶人啦!快把這些外鄉人攔下來!”說話時腳下不知絆了什么,竟跌了一跤。
奈何烏家在鄉里人緣實在太差,雖然看熱鬧的人多,但見烏家的人吃虧反而暗自趁愿,這時眼睜睜瞧著車隊離開,并無人上前幫手攔阻,看到烏大的娘摔跤,反倒干站著哄笑。
只有烏二媳婦忙著上前攙扶,扶不動又回頭叫小叔子。烏大的娘一腔怨怒,不怪小兒子來得慢,反倒一巴掌打在二媳婦臉上。
圍觀人中有看不下去的嘲笑道:“大郎他娘,消停消停吧,莫要再把這個媳婦也打跑了!”
車隊轉上官道,車夫才將車速緩下來。
岑水生的車領先往東邊的三寶鄉駛去。上省城之前,岑水生已在這里看好了一處田地。那賣家因要遷走,四十多畝地連房舍一同賣了,這倒正好合了岑水生要搬來居住的意思。只因還想再和賣家講講價,當時沒有定下來。
在縣城時,岑水生已問過繹家管事的,管事的也說這家的價錢算是出得較實了,甚至幫他去縣衙查過了魚鱗冊,這回下去,只需再看看賣家手頭房契地契,若都對得上,便打算付了定金買下來。
到了三寶鄉,賣家見他們回頭來,便笑說:“我就說嘛,我這房地的價錢再合算沒有了,怎樣?岑家叔,你再去多問幾處,更曉得這里的好。”
聽繹家管事說要看房地契,賣家倒也不啰嗦,爽快拿了出來給他們瞧,又勸道:“我們家是因兒子在鄰郡有了營生,才要跟了去,在那頭置些產業,并不是敗家子賣祖產不吉利。況且咱們三寶鄉幾姓人家雜居,也不同于有的鄉里多是同姓親戚,外來外姓的要受欺負,你們遷過來落戶,左鄰右舍都有多照應的。”
繹家管事看了房地契,再問清這戶人家的姓名人口等,與縣里的籍冊全都合得上,便也勸岑水生買下。
岑水生落了定銀,請管事寫好契書,與賣家相約,待到縣里換了房地契的主家,改了籍戶,就來付余下的銀子。
繹家管事囑咐賣家尋好保人,并告訴岑水生,回鄉還要找鄉長要哪些文書,若要賣了家里的地,還要做些什么,到縣里又需要辦哪些事項。各種細務,說得十分詳盡周到。甚至答應,等他回老家安頓好,再上來時,可以幫他去縣里辦交接。岑水生自是感之不盡,倒是冬子悶悶地不大說話。
這樁大事敲定,貞錦依便與岑水生道別。
岑水生甚覺詫異:“怎的你不回家里瞧瞧你爹娘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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