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事太太見參政夫人說話總留個半截兒,就有些忍不得,幫她補充道:“你們可要想明白了,入了商籍,子子孫孫可都不能再科考入仕。你那表弟不是在讀書嗎,聽說都要考秀才了呢。”
后面的話貞錦依聽得明白,輕笑一聲道:“那已是陳年之事了吧。不單農戶,就是士人、官家,如今在商家參股的也多,朝廷并不嚴禁,只需不是自己當街賣貨,也不算有辱斯文、有傷官體。”
參政夫人搖頭嘆道:“你還是太年輕,不知利害。雖說近年朝廷在這上頭松了些,那也是民不舉官不究罷了。法度在那里,籍冊文契也在那里,認真要查時,也是跑不掉的。”
貞錦依點點頭:“朝廷法度自不可違,只是夫人太太們想是久居內闈,難道不曾聽說,圣上已下詔令,除官員不可私開商號,以免其以權營私,如今農戶士人只要不在衙門任有公職,參股經商已開了禁。”
參政夫人與都事太太瞪著眼互相看看,轉過頭來就問:“幾時的詔令?怎么我們都不知曉?”
陵錦佑在一旁笑笑,說道:“才下不久,內閣才擬了明旨的,恩,大約就五六日之前,說不定今兒參政大人下衙回來你們就知曉了。”
參政夫人顯出迷茫之色,看看身邊的管事媳婦。那媳婦連忙輕步走了出去。
都事太太卻道:“既是詔令還沒發下來,咱們只依舊例來辦就是。依我說,你們只將岑、陵兩家的占股讓給他家綢莊。你們兩個若還樂意在貞吉號做事,他家也必能容得下,工錢仍照上等的給你們。否則的話,轉兩家農戶的籍戶,不過是我們一句話的事兒!”
都司衙門都是武人,管事的官員唯恐不夠強勢,鎮不住手下的兵士。況且他們有兵有刀,地方衙門多有讓著他們的。都事太太沾染此風,行事頗顯霸道。
貞錦依聽了嘆道:“這么說,我們要是不答應,岑、陵兩家就做定了商戶,我表弟再也考不了科舉了?”
都事太太只道已嚇住了她,一昂頭道:“你們盡可試試。到時可莫要失悔。”
貞錦依再輕輕一笑:“都司衙門果然好大勢派。只是,不知管不管得了書院的教授?”
都事太太一愣:“關教授甚事?”
貞錦依搖頭道:“都司衙門消息不該這樣不靈通的。想是下面辦事的人不盡心,太太回去倒好叫都事大人查查可有怠職的。”
都事太太看看參政夫人,得到的也只是茫然地搖頭,她皺皺眉問道:“到底何事,你說!”
貞錦依這才指了指陵錦佑說道:“吶,這個是景州書院誠致中誠子和先生的未婚妻子,陵家的那二成占股,已上了她的嫁妝單子,明兒就轉到誠家去了。不知將教授的戶籍轉下商籍里去,是否也是你們一句話的事兒?”
致中是誠先生的名,子和是他的字,他這樣風頭正健的名士,雖是內闈中,聽說過的也不少。
都事太太眼睛瞪得溜圓,張大嘴卻發不出聲。
參政夫人比她鎮定些,轉轉眼珠子,笑道:“這倒是要恭喜了。真的是人稱誠景州的誠教授?陵姑娘這親事好呀,敢問一句,是三媒六證聘的么?”
顯然是不相信陵錦佑能做得了書院教授、本省名流的正妻。
誠家求聘的事并未大張旗鼓,就連龐嫂也是頭次聽說,亦是睜大眼看著陵錦佑。
陵錦佑冷哼一聲,懶得答話。
貞錦依替她答道:“這個自然,前日埠寧的誠家老家已遣人上陵家問名納吉了。不日就要送聘納征。”
誠先生求娶陵錦佑,還是上回陵錦佑得了一季的分紅,買了些東西托鏢行送回老家探視父母時,鏢行的人回來回報的:就在他們到陵家前兩天,誠家老宅的族長就托了媒人到陵家為誠先生提親。鏢行還帶信說她爹跟著就趕到景州來,過來同她商議。
陵錦佑接到信兒就同貞錦依說了。
貞錦依幫著她分析:“若真是問了你的意思再回話,你爹就不必這么急著過來,想是你家人都是愿意的,你要是不肯,也要勸得你肯。”
見陵錦佑紅著臉低頭不語,又道:“誠先生固然是好人,如今名聲也好。只是你可要想好了,他的年紀,足可以做得你父親了。”
陵錦佑搖頭道:“我并不是看誠先生,我是看的田老安人。在埠寧時,老安人就待我極好,說我小小年紀一個人在外頭做事不容易,還特意傳過話去坊里讓師娘看顧著我些。我原說送她到景州,卻沒有送成,她也不惱我。我去拜望她,她只說我可憐見兒的,跑這么遠的地方來做工。還常常叫人送東送西。”
說到這里聲音低了下去:“從前她也提過誠先生喪妻多年,總不肯再娶。我曉得她的意思,卻只作不知。來了景州,也有人跟誠先生提親,他,他也沒點過頭。老安人怕這一房絕了后,再三勸他續個弦,好容易勸得他回轉,卻又推說官家的小姐他不想高攀,市井女子又不堪娶。老安人這才……才挑明了問我的意思。我就說他要是肯正經求聘,我爹娘允了我就聽爹娘的話。要是不肯三媒六證聘為正妻,那就罷了。沒想到,沒想到他還真的回老家請了長輩出來求聘。”
說著挨到貞錦依身邊握了她的手,仿佛要找些支撐一般:“田老安人這樣的年紀了,眼睛又不好,每每說到這事,就要擦眼抹淚。那日說動了誠先生,找我去說時,我看她喜成那樣,我實在……實在不忍讓她空歡喜一場。
錦依,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不是?嫁一個知曉根底人品的,總比被蒙頭送給一個不認得的人強些,是不是?”
貞錦依由她將頭靠在自己肩上,仿佛自己才是家長,而她只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女孩兒,悠悠地說道:“嫁吧。你家里人想也是喜歡的。既是大家都樂見其成,總是好事。以后你也是舉人娘子了,說不定,將來還能得個誥命夫人,等我老了,拿不動針、看不清線了,我就來投靠你……”
陵錦佑先還含淚聽著,聽到后來不禁撲哧笑出來:“你又胡說,你日后生意越做越大,掙的銀子三輩子都花不完,哪還用得著靠別人,人家靠你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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