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掌司示意之下,貞錦依與紓錦宛手拉著手輕輕走近這架屏風,互相都感覺到對方手中微微的汗意。
這傳說中絞索繡羅錦,比書中所記還要華美。
正對面看時,原本雪白卻因歲月沖刷已有些泛黃的底子,經線相絞,質地疏松透明,并呈現出連續不斷菱形凸起的紋路。
上面的織花是前漢時常見的細紋纏枝花葉,花與葉用不同的顏色織出,甚至不同的花朵也使用了不一樣的顏色,配色古樸,初看不甚華彩,細品卻精細而有貴氣。
更妙的是,從側面看去,由不同的角度,能看到羅錦上的光澤閃爍變幻,似月光之下的水面細漪,又如山中云霧沐浴初陽時的微霓。
看著窗邊在斜陽照射中光彩奇異的絞羅錦,屋中人即使有之前已經看到過此錦的,也不由得現出驚嘆之意。
黎掌司繞著桌屏轉了半圈,回身對黎安民道:“叔叔,看了這錦,侄兒方知何謂光華陸離,這絞羅繡錦真乃巧奪天工。”
黎安民摸著沒胡子的下巴,看看那錦,再看看貞錦依,道一聲:“你們細瞧瞧,咱家還有公務。”
說罷當真同幾個內侍往西邊的屋里處理公務去了。
他一走,屋中氣壓似乎松了幾分,貞錦依與紓錦宛放大了膽子,湊得更近一些,幾乎鼻尖都要抵上去了。
除了觀賞花色,她們更關注的還是那些紋路的走向,上上下下來回看,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看到興頭處,紓錦宛忍不住用手指著上面的紋路:“錦依你看,這兩條經線應是互繞之后,再從這里與那兩條交錯過去,如同穿絞索一般。”
貞錦依應道:“和我們之前挽花的法子是一樣的,只是經索更多些。”
楊內侍忙小聲提醒:“兩位娘子留神些。”
黎掌司忽地想起一事,對留在屋里侍候的一個小內監道:“你去把叔叔看書用的水晶鏡子拿來。”
小內監答應一聲,忙轉身出去,不一時取了柄黑木鑲邊的透明圓鏡,看看黎安民的眼色,雙手遞到貞錦依面前。
貞錦依一見吃了一驚:“這不是放大鏡么?”
黎掌司笑道:“你也知這鏡子可以放大?看書時用最不費眼。我想貞娘子你們看這樣細的紗線,用這個最好。”
想不到這個時候古人已經制出了放大鏡,貞錦依也不及多生感嘆,接過來對著屏風上的織花細細又看了一番。
黎掌司也知這東西過于貴重,不敢開口說要借回去慢慢看,只得由著她們在這里反復觀摩。
黎安民倒是不來催他們。但看到對面來辦事的走了幾拔,堂屋中安靜下來,黎掌司也有些待不住,便上前提醒。
貞錦依這才將放大鏡捧還給旁邊的小內監,拉了紓錦宛,跟著黎掌司去西側屋,向黎安民行禮告辭。
黎安民仍如她們才來時一般和藹可親,柔聲道:“若回去琢磨不透,還要看時,再過來就是。這東西放在這里,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拿走。”
出了內官監的正院,黎掌司方小聲問貞錦依:“貞娘子,有可些譜了?”
貞錦依思索著道:“這桌屏比我想的還要繁復,竟比書上寫的復雜得多。但若只織這樣的底紋,我和我師姐回去試試當可做得出,然則要織出多種顏色的花葉……我還須得再多想想。”
黎掌司安慰道:“兩位娘子只管慢慢試,其他幾省的織工也都到齊了,那些常例的料子有的是人織。離大典還有半年呢,想來織出一兩匹夠做一件大衫是來得及的。”
聽了這不著痕跡的催促,貞錦依道:“掌司大人勿慮,便是不能織出古屏風上那樣多的色彩,織出簡單些的花樣還是能做到的。只是皇后禮服的式樣規制,民婦曾在書上看過,典禮之時的正裝服色,似乎還用不著紗羅。”
黎掌司呵呵一笑:“禮服上當然是用不著,但若當作慶典的貢禮,不管做成衣衫或屏風幔帳,也是咱們織錦司的功勞不是?再者,還有元日的大節氣呢。”
紓錦宛忙道:“大人說得是,我們定然不會惜力懈怠,總要辦好這趟差,回去也好見江安的同行。”
黎掌司又贊:“江安的織工果然比別地兒的出色。”
絞羅錦的織法又與紗羅錦不同,還須另行打造織機。
貞錦依少不了再找桐師傅來改機,他便把手頭正改造的劍桿大織機擱下了。
他這一擱置不打緊,把正管著新織機的另一位姓潭的典簿急得跳腳。
新織機并不是用來織皇帝皇后及宮中貴人的典禮用衣,只是為了預備典禮前后賞賜京內外的官員們。
因是給臣子用的,對于花色的要求就不是太高,但官員人數眾多,且不知道皇帝高興起來,會不會一開口就幾十幾百地賞賜,因此須得盡可能多地織來備著。
織錦司的預計是按上次在京官員每人一匹的一倍半準備。就這樣,也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數量。
潭典簿自打接了這個差事就日夜難安。還好黎掌司將桐師傅派給了他,說是可以改制出能快速織錦的新機。他雖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待看到桐師傅帶了徒弟們改出了一臺龐然大物般的織機,且聽他們說得頭頭是道,連紗羅錦都可以加快織出,這才多少穩住了心。
如今新織機尚未完工,就這么扔在那里,潭典簿怎能不急。
可他又不敢去向黎掌司要人,只好來找曹典簿。他二人都是內染織局的老人,從前曹典簿還是沒品沒級的小太監時,還得過他照應。雖說如今反倒去求從前的下屬有些尷尬,但事在緊急,也顧不得面子了。
曹典簿靜靜聽他訴了一陣苦,方說道:“絞羅錦已是黎大監正那里關照過的,前兒大監正在圣上面前都提過了,得圣上親許,將尚衣監的古董大衫都送到織錦司,叫咱們黎爺好好收著細看。
“您瞧瞧這事兒的份量,如今是非做出來不可的了,不然圣上問起怎么回話?這會子去爭改機的工匠,如何說得出口啊?”
潭典簿聽得半身都涼了,卻又不敢反駁,只不住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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