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三百七十七章 觀音兜(五)

“沒了?剩了一塊石頭?”

“怎么了?”余氏驚訝地問,她只不過和黃子珮隨口提了一句他帶回來的行李,黃子珮便從病床上蹦了起來,搖晃著沖到余氏身旁看著地上的包裹布和橫在稻草中的石頭。

“怎么,你自己背了塊石頭來,倒在這驚訝上了?”余氏有些好笑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可是...”黃子珮茫然無措地盯著地上的一堆雜亂無章的幸存行李,腦袋有點沒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他背著這塊石頭下了山,搭了車,一直回了承德?

黃子珮終于是想到了那笑得像花似的鄭氏兄弟。怎么可能呢,他們不是招待了自己吃飯,還和自己聊了那么長時間...

不過黃子珮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又犯了單純的老毛病,最開始將自己的包搶走的那兩個淘氣的小流氓難道不是他們兄弟倆嗎?那時他們藏在小丘后面,一跑起來揚起滿路的塵土,看上去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小孩,倒像是兩個流氓。

黃子珮趕快搖了搖腦袋,將這些氣頭上的想法甩走。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先說出來比較好。要不然本就不滿的父母不知道要發多大的火呢。

“怎么,你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余氏擔心地坐在黃子珮身旁,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發熱的時候汗出得可真厲害,大夫和我都不敢離開一步。”

黃子珮看著妻子有些發青的眼底,更加堅定保留這個秘密。他拉著余氏的手帶她來到床邊,突然又記起這是自己纏綿病榻時睡的被褥,不能讓身體健康的妻子在上邊休息。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站久了頭還有些發昏。想多了事情就更別提了。余氏見他光拉著自己的手,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不由得笑了出聲。

“行了,你躺著休息吧,”余氏扶著黃子珮在床邊坐下,“還病著呢,怎么老想著謙讓?我看哪,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是去村子里捐社田的?還以為錢被人拿了呢?”

“啊...對,對,”黃子珮拍著腦袋,“瞧我,總是這樣,給別人添麻煩了。”

“怎么樣,那里的社學辦的還好嗎?和我府治下的縣城社學比呢?”余氏急忙詢問。丈夫此行遭了這么多的罪,就是為了一個社學,余氏自然要聽一聽黃子珮的經歷了。

“呃,還算是可以,”黃子珮含糊地答到,“但,你也知道,他們那邊還是比不了咱們這富裕,社學的規模自然也不大。我覺得他們缺的大概不是社田,而是周邊地區官府的支持,如果單憑我們幾個做生意的,大概很難養得起他們...”

“你的臉怎么這樣紅,不會又發熱了吧,”余氏急忙幫他鋪平身下的褥子,“快躺著說,我去給你拿一條帕子。”

等妻子離開后,黃子珮才得空好好整理了一下事情的始末。碰過這個包袱的人確確實實只有他自己和鄭氏兄弟二人,如果不是自己白日夢游將錢丟掉,那么一定是那兩兄弟拿的。但是...

黃子珮很懊惱。自己怎么總是這樣?剛剛安慰妻子的話沒有說錯,自己的確是常常給家人帶去麻煩。怪完了自己,黃子珮又開始認真思考那怪異的一家子。他自認為是個很隨和的人,平常也沒有什么脾氣,但這回鄭氏兄弟確實把自己惹惱了。就好比自己不但一副熱心腸,被他們耍弄還不說,連錢都一塊給擄走了。黃子珮想起分別時兩兄弟大笑的樣子,越發憤懣。

他頭上的汗越出越多,肚子就跟那天空腹趕路時一樣難受。黃子珮不得不閉緊了眼睛,勒令自己睡上一會兒,可是羞愧難堪和憤怒攪得他心緒不寧。

“你還好嗎?”余氏換了浸濕的帕子走進屋,發現黃子珮像是到家第二天時那樣滿臉通紅,滿頭大汗,嚇得捧著帕子跑到床前。

“不,我沒什...”黃子珮口干舌燥,不再說下去。他蟄伏許久的自尊心告訴他,應該再去一趟那個村莊,把頑皮的小子們帶到面前好好詢問一番。不是他貪那些錢,左右也是要把錢捐給村莊的,但是他們也未免太過分了些。這樣想著,黃子珮愈發覺得有必要將社學盡快辦起來。

蓮子。

正敷著溫水浸過的帕子的黃子珮突然清醒過來,怎么,那兩個人騙了自己,蓮子知道嗎?他可是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過,沉默地站在旁邊待了一下午。難不成,他也是欺騙自己的人?

余氏驚訝地發現黃子珮的汗流干了,臉色也冷靜地變白了,還以為他的病情出現了什么突變。她放下手上的銅盆,慌張地出門去請大夫了。

黃子珮還在思考,蓮子只是個孩子,他怎么會騙人呢。他和自己說話的時候那么冷靜,甚至有些冷漠。難不成心里正在為兩個哥哥在屋后捉弄自己哈哈大笑嗎?

暈暈乎乎的,黃子珮又睡過去了,一處被角沒有掖好,他裸露的手臂上一滴汗都沒有,涼得好像那天灤河周圍的冷氣。熱心腸黃子珮逐漸體會并發現,自己受了一次奇恥大辱。

“大夫,快快,看看他,”余氏帶著大夫進了屋,直奔黃子珮的床頭。黃子珮任著他們折騰起身,把脈,檢查。他得想個好理由,該怎樣才能說服父母甚至妻子——黃子珮明白,經過了這次鬧病,余氏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他去了。但他若是想要把人教育了順便把錢要回來,就必須要一個人去。畢竟家里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黃子珮的病一直到蘇醒后五日才好全。但當他能夠精力充沛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吃飯睡覺全不耽誤的時候,他已經對外出去那個村莊的事情基本失去了希望。

暴雪來了。

承德府的雪積得很厚,黃子珮試著出去走了幾步,院里暄軟的雪一下子沒到了他的小腿處。房檐上也在落雪,冰柱成排地守在墻邊。

虧得現在站在雪里的人是黃子珮,才能仍舊存有欣賞雪景的閑情,如果是碰上了別人,此時一定急得跳腳了。照這個情況看,黃子珮的那些錢得等到明年才能再做考慮。

“快進來吧,”余氏在這么厚的雪上行走還有些困難,就派了個小廝過去把黃子珮接了回來,“風雪才停了多一會兒,你的病才好了多一陣子,就這樣不小心。”

黃子珮笑了笑,來到妻子身邊。他的心里仍然卡著那個沒有解決的事情,但眼下,還是先聽妻子的話吧。

“少夫人說的是,”小廝在一旁搭話,“今年這兒雪真大,不過還有比咱們這兒下的還大的地方哪,灤河那邊已經發了雪災,聽說死了不少人...”

“作孽啊,對了,你捐社田的地方——”余氏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看向丈夫的臉,發現他已經面如土色了,“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沒什么。”黃子珮連連搖頭,“沒什么。”

由于黃子珮的這場大病需要尤為嚴密的看護照應,所以這些天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待在小屋中。今天是他搬回大臥房的日子,入夜以后,家中的侍從們就張羅著幫這位少爺搬家,余氏待在正堂與老夫人喝了兩盞茶,就上小房間去看望黃子珮,她怕他身體還沒好全,搬來搬去的又累著。

可是余氏到了門口,對著敞開的雕花木門看了許久,也沒有見到黃子珮的人影。她又進屋找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少夫人,”不知什么時候,兩個小丫鬟跟上了余氏,其中一個很沒底氣地匯報,“少爺似是帶了錢,從后門跑掉了。”

余氏幾乎沒有機會追究黃子珮跑掉的理由,她覺得荒唐透頂,厲聲詢問道:“那你們為什么不攔住他?”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筆趣閣手機版閱讀網址:.zanghai花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