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冰放下手中的活,疑惑不解地看著傷痕累累的黃子珮,片刻之后,才慌忙趕到他旁邊攙扶。
“大哥,您這是去了哪里?”鄭冰的驚慌沒能掩蓋住他的不滿,萬幸黃子珮看不出來。
“沒什么,救了個人,”黃子珮說完以后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一點都不心虛,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你這邊怎么樣?”
“什么叫做救人?”見黃子珮執意要問情況,鄭冰只能垂頭喪氣地說,“唉,雪太厚了,下面還有結冰的房屋,哥哥還有沒有命,這回是真的不知道了。”
“鄭冰,別這樣想,”黃子珮放下手里的破笤帚,就要接鄭冰手里的手里的鋤頭。
“大哥,您休息一下吧,都這副模樣了,還幫著我做什么呢?”
“沒事,我其實很能干的,不要覺得我是承德來到這游山玩水的少爺。”
話音落下后,黃子珮環顧周身,如果被家里的任何人看見了剛剛病愈的自己像現在這樣又是挨打又是干活,恐怕早就嚇暈過去了。
“那,我去村口再借一把鋤頭過來?”
黃子珮點頭,隨后開始悶聲干活。能夠看出鄭冰已經很賣力地去除冰了,可是由于堆積時間太久,雪下的冰相當結實,鄭冰只不過是用鋤頭磕開了幾個小口。這樣的工程由黃子珮和鄭冰兩個人來完成實在是有些不合適,黃子珮一邊用鋤頭面銼著地尋找相對脆一點的地方,一邊想著方才在那堵矮墻旁發生的事情。
其實黃子珮一點都不生氣。他在承德府中第一次得知自己背回來的是塊石頭時發的火可比這回要大得多。他只是覺得好笑,原來毋婆婆說的都是真的。當時他正急匆匆地扛著從毋婆婆處借來的鋤頭想著去救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成群的跟蹤者。他趕到村中那堵矮墻處時,那個蒼白如尸體的可憐男子還在挽留自己那最后一口氣。
黃子珮知道自己問他“您沒事吧”也沒有用,干脆將他細瘦的上半身扶到矮墻上,然后用鋤頭輕輕推開他身上的積雪,露出處理起來不算困難的一塊冰。黃子珮覺得自己從沒使用過鋤頭,下起手來沒輕沒重,便蹲下握住鋤頭的前端,他也顧不得這樣并不省勁,就慢慢磕著冰,太陽光從雪面上重新躍起,逐漸強烈。黃子珮眼睛被晃得疼,也許有認識的人經過,看見黃子珮哼哧哼哧地干活,會不理解這個大個子為什么要這樣自討苦吃。但黃子珮自己明白,他懷著贖罪的心情鋤著冰,直到冰面裂開。
“嗬呀,這不是還行嗎,”黃子珮摸了摸發癢的額頭,驚奇地發現自己出汗了,“這幫人還和我說難整,靠我這一個病號不就把它給弄開了嗎?”
靠在矮墻上的男子雖然還算清醒,但已經極度虛弱。他沒有力氣回頭看黃子珮在折騰些什么,只是安靜地倒在矮墻上,像黃子珮在進村以后看到的那些斷在雪地里的樹一樣。
出于對這位身體陷在雪中生活了一天還多的可憐人的照顧,黃子珮用自己瘦了不少的手幫他一點一點扯著從冰縫中露出的衣服。
黃子珮想起自己還沒有問過他的名字,但看著他半死不活的模樣,黃子珮還是不勉強他自我介紹了。
在雪后初生的太陽下干活一點也不愜意。黃子珮很快就感到口干舌燥。酒館就在不遠處,如果他愿意,隨時可以放下手中的鋤頭去解解渴。但他仍舊咬牙鋤著地。
第一次從這人的身邊離開時,黃子珮腦子里曾經浮現出的那種不道德的想法此時已經被黃子珮厭棄地拋在腦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樣想,可能是受了村人們的影響,也有可能是自己將這種想法壓抑在胸中,偶然間沒看住,釋放了出來。總之,黃子珮堅決認為,以后不能再有這種想法了。
冰面被鋤開以后,后續的工作并沒有就簡單太多。黃子珮需要沿著冰縫將冰劈開,但他發現,自己只要稍微一用力,冰裂得快了些,趴在矮墻上的人就會顫抖個不停,似乎很痛苦。黃子珮繞著他走了幾圈,這才驚訝地發現他似乎是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擰著身體卡在冰中。無奈之下,黃子珮只好伸手按住了他的腦袋,指尖一下子陷入了一排枝杈中。黃子珮知道那是他的頭發,于是更加憐惜他。
“忍耐一下。”黃子珮也在忍耐他呼救般地嗚咽聲,他狠心將冰用力劈開,不管這裂痕會讓他痛苦到何種程度。陽光又在冰面溜起來,一閃一閃的像是長出了金色的鐵樹。黃子珮拿手遮擋,到最后干脆瞇著眼睛繼續他的救援。
身后的腳步聲終于是傳到了黃子珮的耳朵里。他不解地回頭。
“不是說,沒人幫他嗎?”黃子珮暗自奇怪。黑壓壓的人群之中,他看見了熟悉的面孔,是早上跑到毋婆婆那邊要東西的幾名村人。黃子珮知道不好,提前對著冰加重力道鋤了幾下。矮墻上的身體掙扎得更厲害了。
“怎么?”隊伍中有人小聲討論,“他在救人。”
“是啊,”另外的聲音傳出,同樣的驚訝,“這人,不好救,要去村老們的家,是...”
黃子珮聽著他們的托辭,突然覺得有些驕傲。等到結束旅程回家以后,他一定要和余氏好好講講這次出行發生的事情。
但黃子珮沒想到的是,討論的氣氛逐漸從驚異變成了憤怒。
“是,他在毋婆婆那邊!”
“把人都哄出來了!”
“這鋤頭是他搶的!”
“不知道從哪來的外地人!”
黃子珮微微皺眉:“先說明白,這鋤頭可不是我搶的——”他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他的頭來上一下子,登時頭暈腦脹,向后倒去。
越來越多的毆打落在他的身上,黃子珮也與這里的村人一同體驗了這場大雪帶來的疼痛。他想要辨認出最開始那個說“他在救人”的聲音在不在呼喝聲中,但由于太多的手掌落在他的頭頂的緣故,黃子珮耳鳴了。他甚至不太明白別人為什么會打他。只好伴著耳鳴想象自己翩翩起舞。等到終于有人記起朝他的腿窩來上一下子時,黃子珮發現就連這種想象都成了奢望。
他逐漸模糊的眼前浮現出毋婆婆的模樣,她身披風貌,表情凝重,擠在她那張窄小的凳子上,像菩薩一般。聽說風帽就因其使裝扮者穿戴類似觀音,而被稱為觀音兜。黃子珮覺得十分相稱。他很希望這個村里唯一的觀音毋婆婆來救救自己。
但結果也已經明了。黃子珮孤身一人在雪中蘇醒,在經過毋婆婆家時被她不客氣地笑了一頓。黃子珮聽著她笑,就仿佛聽見毆打他的那些人哭一般,解氣得很。
“大哥!”遠處傳來鄭冰的呼喊,黃子珮放下從鄭冰那搶來的鋤頭,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和毋婆婆說明白,她借給自己的東西,還不回去了。不過想必毋婆婆能夠猜得到。
“你來的時候,看到蓮子了嗎?”鄭冰跑到身邊后,黃子珮問,他總是很惦記蓮子,“你們兄弟兩個還沒有互道安好吧?”
鄭冰頓了一下,隨后才對黃子珮解釋,應該先救哥哥,再去見蓮子。黃子珮知道自己又一次說錯了話,便寄希望于鋤冰。兩人開始干活就好了。
但陽光不合時宜地幫了忙,黃子珮轉身準備鋤冰時,發現被太陽曬得透明的冰下露出了一只漂亮的冰雕般的手。黃子珮不得不又一次與臉色陰晴不定的鄭冰說話:
“鄭冰,鄭郄在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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