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無賴樣,可喜可愛,唯不可當真,霍姓二人俱是抿嘴笑,忽而四周沉寂無聲,薛凌挑眉,仍沒聽到回應,再看眾人目光皆瞧與她身后。
薛凌跟著轉頭,才發現說那個趕馬的張二壯不知為何又轉了回來,站在丈遠處,方才的話大抵也是聽見了。
薛凌抬腿,輕巧從馬背上跳下來。薛暝立即上前,示意他去處理。薛凌擺了擺手,自走上前,和往日一般嬌憨笑道:“張大哥怎么又回來了?”
張二壯弓著身子,手抓著腰間,冷汗涔涔盯著薛凌,兩股戰戰只喘著粗氣沒答話。
薛凌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眾人,笑道:“回來就回來,你竄出來做什么,沒瞧見那么多人么?”
張二壯仍不答話,幾聲喘息,猛上前兩步,抽出一把尺余匕首來,刀尖朝著薛凌胸口,急道:“我聽見了,我都聽見了,我離你這么近,他們過不來的,你小心點,你不要亂來。”
薛凌看了眼刀尖,笑道:“張大哥這是什么意思,是我哪處不周到,得罪了張大哥?”
“銀子,我要銀子,我要一千兩”。張二壯一手握刀,一手攤開,搖頭道:“不,你不缺錢,我要五千兩,五千兩,我放你走,我什么都不說出去。
我沒錢,我輸了,我賭輸了,我什么都沒有了,我不怕死,你不要亂來,我要五千兩。”
他記得銀子是在薛暝身上,一邊看薛凌,一邊喊:“你,你給我銀子,不然我就捅死她,快點,給我銀子。”
薛暝緩步上前,薛凌笑笑道:“原來如此,張大哥不必著急,咱們之間的情誼,區區五千兩爾,難道還要刀劍來換。”
張二壯看看她又看薛暝,稍稍退后,朝著薛暝吼道:“你不要過來,你把錢丟過來。”
薛暝遲疑,薛凌笑笑道:“聽他的,你有那么多銀子嗎?”
薛暝搖了搖頭,薛凌與張二壯笑道:“你瞧,貼身實沒帶著,不然張大哥等等,讓他去問旁人取些來。”又與薛暝道:“去吧,取些給他。”
薛暝盯著張二壯沒動,薛凌復催,他方轉了身去。倒不是為著擔憂薛凌安危,只是這人這事,未免....
張二壯心下稍松,抹著汗道:“...算算...算...我借你的....,等我贏了....連本還你。”
薛凌輕嘆了聲氣,笑道:“無妨,只是,張大哥不是好生生的開著鋪子,怎么,倒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張二壯又大力甩著刀,躁道:“沒有鋪子,鋪子沒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我能贏,我早晚會贏回來,為什么你們這些人每天都能去,我就去不得?”
薛暝拿了錢轉回身來,霍姓二人往西北,本沒少帶錢銀,俱是大額銀票,既是薛凌要,給的痛痛快快。
張二壯失了剛才謹慎,催著薛暝道:“拿過來,快拿過來,快點。”
薛暝見薛凌仍站的隨意未絲毫防備,到底擔心刀尖不慎劃了她,站著道:“你休要再動,我給你就是了。”
張二壯反疑他使詐,刀尖近乎戳到了薛凌脖子上,尖叫道:“拿來,快拿來,你他媽少玩花樣,快拿來。”
薛凌伸了只手,微仰著脖子笑道:“不妨事,給我吧。”又轉與張二壯笑:“我拿與張大哥。”
那只手在蒙蒙月色底下潔白如玉,薛暝拗不過她,壓著步子上前,將手中兩張銀票往薛凌手里遞,目光看著張二壯道:“你別動....”
話沒說完,腰間一緊,他自驚恐莫名,垂頭功夫,“哐當”一聲,有什么東西掉地上來,緊接著額前一濕,再抬頭,張二壯直挺挺往下倒。
薛暝一手將銀票收回來,薛凌握著刀笑瞇瞇站旁邊,看他一眼,上前緩緩彎了腰。
血無聲蔓延開來,張二壯還有氣,胸膛起伏拉扯著刀傷一張一合,左臉下方起,右邊腰身止,人幾乎被斜刀砍了個透,連下頜骨處都砍了個豁口來。
他看頭上人影,是有些差,不是往日姑娘模樣,但臉。。。。。好吧,臉也差了些。
見了鬼了,壑園那個嬌滴滴花骨朵樣兒小姐去哪了,自己本來也只是想借些錢的啊,她不是個大夫嗎?
“給他。”他聽見薛凌說。
應該是人沒動靜,他又聽見說:“給他呀,我不是都應了給他么。”
那跟著的男人舍不得:“各處都不太平,必定糧少馬貴,咱們一路走著,恰是要買這些的,何必與他賭氣。”
薛暝歷來是個省錢的,往日薛凌大多不喜,今晚居然高興的很,拍了兩下巴掌說“你說的還真是,糧總能搶點,馬這玩意兒是真不好找了。”
市面上能用的,基本都要被征到軍中去,想搶是不能,唯有財帛動人眼換換,她不再勸,另道:“那剛剛問誰借的,我去換,總不好還沒走呢,白拿人家銀子。”
張二壯聽得男人說是“霍什么”,隨后腳步聲遠。死亡還沒來,但疼痛開始鋪天蓋地的蔓延,他記起薛凌確是壑園那個小姑娘。
是對的,是對的,聲音是對的。一指就是這個聲音,十七八的姑娘家,未成人婦,一把清水嗓子,一聽就是個沒吃苦受罪的....沒吃苦受罪....
沒吃過苦,受過罪,該死的賤貨。
這些生來就錦衣玉食,大把銀錢的賤貨都該去死,早該綁了這賤貨賣給哪個殺豬的,要壑園花錢贖也行,早該喊人一起將她綁了。
她不去賭坊,自個兒怎么會去啊。他要去抓刀,只伸了伸手爾。
薛暝將一張銀票遞與霍知,他笑與薛凌道:“姑娘好快的手腳,方才我還計量著要問薛兄每日拿三厘利錢來使呢,這可是要不著了。”說完才伸手要接
他一直關注著事情動態,瞧的清清楚楚,薛凌伸手貌若要接銀票,實則伸手抽了薛暝腰間佩刀,手未收,抬腳踢了那蠢貨手腕,隨即雙手握刀,差點將那人劈成兩半。
手腳之快不說,更重要的事,薛凌是斜劈,人臟器皆在腹部左右,這一刀下來,近乎所有臟器貫穿,遠比捅一刀致命。
霍家姑娘與白先生都著重提過薛姑娘出生于武將世家,但兩人完全沒說她身手如此之好,再瞧方才她貌若被那蠢狗制住,不免霍姓二人生了些看熱鬧的心。
現想,實不知那倒霉鬼怎么回事,能來送人,必然是熟悉薛凌的,居然能做出拿刀挾持薛凌要錢的舉動來,明顯打斗之間,全無招架余力,躲都不會躲。
眼看著銀票要到霍知手上,薛凌“唰”一聲搶過,笑道:“這么說來,倒不能還你了。”
霍知接了個空,驚訝看著薛凌得意揚了揚銀票,道:“原以為你借給我是情分,哪想到你是為著利息。
我有個伯伯說,人最怕所求落空,你沒求到利息,將來定要怨我。不若我先收著,每日按五分利算給你。
你何日來要,我何日予你。”
說罷將銀票捏做一團,與薛暝道:“給他記賬上,咱們在京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斷不能虧人一分一毫。”
而后仍是利落上了嗎,再側臉回看,張二壯躺在那已沒了生息。幾日來的壓抑隱忍,那柄刀總算從心上挪開了些。賭么,愿賭服輸。
她問薛暝:“要不要換身衣裳。”剛才應該是濺了些血。薛暝道是“無妨”,只從馬搭子里取了個瓶罐往伸手倒了些什么,應是掩蓋血腥氣。
壑園里含焉泣不成聲,抱著箱子問:“她是這么說?她當真說給我?”
底下人面無表情說確是上頭交代的話,若有萬一,這些東西都是姚姑娘傍身的東西。
含焉又哭鬧一回,她月月做著永盛賭坊的賬,無比清楚這所謂“傍身”的東西價值幾何。聽這交代,還以為薛凌要去死一樣。
張二壯,只是上頭一筆而已,甚至不值得管事的問問“怎么今晚那只肥羊沒來”。他本非鬼,無非是常日送薛凌來往,見的鬼太多了。
薛凌心滿意得揚手,喊眾人:“走!”她自先“駕”了一聲,薛暝周遂點了火把緊隨其后,再是霍姓兩兄弟,再是旁人,眾馬其奔。
天上有弦月,月彎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