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洗胡沙(八十六)

按腳程,這一行應該是要到壽陵處方歇腳,孰料得眾人跑馬約半個時辰后,進入一處山谷,谷道筆直延伸如黑暗里,薛凌老遠就瞧見有一人影站在路中間。

此處別無岔道,百姓官家路唯此一條,她馬蹄未停,心中疑惑,一手扯了韁繩穩住身子,右手緩緩垂下,暗想不管是誰,單人爾,馬踏不中,她只需揚手,亦可斬人與馬下。

唯一值得上心的是,自己出城,也算樁秘事,所知者不多,怎么會有人大半夜的守在這,不知暗中可有埋伏。

再近些,那人聽見馬蹄聲,赫然張開雙臂,妄圖攔住去路,大有不似不休的架勢,薛凌只看見是個男子身形,催馬愈快。

若是道路兩旁有人涌出來,哪怕絆住了馬腳,慣性也能將自己甩出很遠,不至于立時受制于人。占得分毫先機,便多些勝算。

她既沒停,身后浩浩蕩蕩皆是沒停,直到方寸之間,薛凌揚手示意身后勒馬,自己亦將馬韁扯緊。

山谷之間,馬鳴回聲悠遠不散。霍姓二人相望一眼,心照不宣,今夜走的這路實在蹊蹺了些,個個都是不要命的,擺以一當十的譜兒。

薛暝不敢掉以輕心,凝神聽罷四周動靜,方催馬小走幾步與薛凌平齊,輕聲道:“有旁人,兩三而已,不足為慮。”說罷他朝著那人瞧去,大吃一驚。

竟然是,江府的小公爺。

大晚上,這二世孫子倒霉鬼不在府上好好吊命,荒郊野外來攔薛凌作甚。緩過神來又松了口氣,誰來壞事也不可能是這病秧子來壞事,多半是來傳話的。

他看薛凌,薛凌抬手,與身后眾人道:“爾等先行,我與國公府上的小少爺有些私事要說。”

霍姓二人方知站著的是江國公府上小兒子江玉璃,以前俱沒見過,也未細了解生平,然琉璃郎的名聲,京中大多聽過的。

多病,善雕,草包,天子想拉攏江府舊支,這位便得了祖蔭登榜,故而探花入朝。

薛家姑娘和江府牽扯,二人也是知道的,不過聽來俱是已經死了的江閎和江玉楓做主,怎么這會,扶不起來的那個站到了這。

本想再留,薛凌出言趕人,他二人不好賴著,率旁余人繞開薛璃奔騰而去。薛凌又偏臉與薛暝道:“你也走,出谷等我。”

沒等薛暝解釋,又道:“我與他有些私事,無妨,你去等我吧。”薛暝無奈,只能將手中火把遞與薛凌道:“谷底路黑,我在前方等你。”

薛凌接了手,他方離去。直至聽不見馬蹄聲后,薛璃仍雙臂張開死死站在原處,一臉決絕看與薛凌。夜風過來,吹得衣衫烈烈,愈顯人清瘦。

薛凌緩緩伏在馬背上,約莫是看他沒穿著那身斬衰,心情好了些,笑道:“你不在江府那老不死面前供香,來這做什么。”她忘了忘四周:“你又知道我要走這。”

她記得,當日并未說與薛璃要往何處去,氣在頭上,好像也沒說今日要離京。究竟說沒說的,記不起來了,或是后頭又讓薛暝傳了話與他?

薛璃道:“我等你許久,大哥說三日之內,你必離京往西北,這是必經官道,你一定會從這走。”

這話實有意思,從江玉楓嘴里說出來就更有意思。她興致盎然,笑道:“是嗎,他做夢夢到的?”

薛璃上前兩步,道:“你不喜歡江府,不到最后關頭,必不會上門。你心中怨恨阿爹,根本不會惦記他的印,只想著拿去利用罷了。那東西,除了用在西北,也用不到別的地方。”

這話說來也有道理,不過那印在京中也是起過作用的,自個兒曾那它去與永樂公主確認身份,薛凌含笑想著,大抵江玉楓那廝還分析了時局,猜到自個兒要往西北生事,沒說與薛璃爾。

果然世上知己莫如對手,薛璃又道:“你為什么要去西北,為什么夜黑風高時去西北,他說沈家火是你放的,究竟是不是你放的,你為什么要在沈家放火。”

愈說愈急,又陡轉直下,他喊:“家姐,你為什么要去西北。”

薛凌晃了晃手中火把,笑道:“他說你就信,我說你又不信,今晚月雖不滿,好歹星光熠熠,怎么就成了夜黑風高。”

谷里陰冷,她看薛璃略有涉涉,只當是凍的,道:“你站在此處多久,趕緊回去吧。”

薛璃雙臂上揚些許,激道:“你跟我一起回去,你是不是要去西北殺了沈元州,你是不是瘋了。

你瘋了,邊關胡人壓鏡,你去斬殺我方大將。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她瘋沒瘋未知,他大抵是瘋了,伸手要來推薛凌的馬。馬最忌生人,撩蹄要踢,薛凌扯的及時,只些許灼熱鼻息噴到了薛璃臉上。

他追著上前,雙手扭著馬頭要往后推,道:“你是不是瘋了,東南黃賊為患,你在京中屠戮忠良,你是不是瘋了。

你要帶著父親的印去哪?你要去哪?”

薛凌穩住馬身,紋絲不動,待薛璃無力,她扯了韁繩,冷道:“等著,等我此次回還,我必定把江玉楓剁成十七八塊。”

明明江府還指望自己事成賞他點殘羹剩飯,居然任由薛璃來這破地無端給自己添堵。

薛璃一愣,猛搖頭道:“不關大哥的事,不關我大哥的事,是我偷來的,我只問他你拿印做什么。”

他竭力,近乎跪倒在地,喊:“家姐,你回去吧,父親若是知道你勾結胡人.....”

薛凌登時火氣,將馬扯后幾步,突如其來的動靜嚇的薛璃后跌數步,他從來就畏懼高頭大馬,平城里頭,除了這東西的叫聲,就聽不道別的。

他看周圍,確是一片漆黑,自己真真回到了那間屋子里,恐懼使他惶惶對著薛凌喊:“大哥。”

薛凌直起身,一聲嗤笑在山谷回蕩許久。他的大哥幼年總是說“原上春天又要來了,你什么時候才能出門。”

此時卻說:“你趕緊回屋里躺著的好,燒你的香,戴你的孝,什么父親,什么胡人,什么勾結。”她不屑一顧,居高臨下:

“我借它山之石,攻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