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突如其來,不但他的師兄妹們沒想到,連夏文錦也沒有想到。
而且,張歌武功高強,這一下又是出其不意,夏文錦只覺得脖頸間如火炙烤,那里一只手如同鐵鉤,如同銅鑄。
只要這只手再多一分力氣,柔弱的脖頸就能被擰斷。
夏文錦沒有動,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黎皓帆穆紫瑜也都吃了一驚,忙道:“住手!”
不是他們不關心師父,而是現在情況不明,也得問清楚再說。
好在張歌雖然下手快狠準,但是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的手指尖留下一線,讓夏文錦還能有一絲空隙不至于窒息。
黎皓帆問道:“夏姑娘,怎么回事?我師父怎么樣了?”
夏文錦瞇了瞇眼睛,目光落在張歌的臉上,道:“張兄,你確定你要用這個姿勢來問我?”
張歌怒道:“你別耍花樣!”
夏文錦輕嗤一聲,道:“我若耍花樣,還會從這個門口出來嗎?”那邊有窗,她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也不是什么難事!
穆紫瑜也忙道:“二師兄,你別沖動。”
張歌有些不情愿,還是松開了鐵鉗一般的手指。
但即使這樣,夏文錦白生生柔弱的脖頸上,還是出現指痕掐過的青紫。
夏文錦道:“寧前輩睡著了,她需要調養七天,方能無礙!”
穆紫瑜一怔,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說,師父已經沒事,只要調養好后,便不會再受病疼折磨了?”
夏文錦頗為自負地道:“你放心,我還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她不悅地看了張歌一眼,這暴脾氣,真是受不了啊!
張歌自然看得出這眼神之中的不悅,他又伸脖子往屋子里看,夏文錦讓開,道:“要看進去看,但是只能悄悄的看,不能把寧前輩吵醒!”
張歌早就一陣風一般沖進去了。
同樣沖進去的還有路宏引,黎皓帆沖夏文錦點點頭,也走了進去。
穆紫瑜沒有動。
當然,她不是不關心師父,而是她得在門邊守著,萬一夏文錦是調虎離山呢?
夏文錦看得出來,不過也沒有揭穿。
這很正常,畢竟現在于他們來說,她只是外人,而且還是毛遂自薦的外人!
黎皓帆三兄弟看過之后,終于確定他們的師父只是昏睡過去,并不是剛開始他們以為的那樣,是死了。頓時也大大地松了口氣。
這一松口氣,張歌就知道自己好像自己是闖禍了。
不過,他看見寧禹君手臂上包扎得嚴嚴實實,而且包扎處還有血跡滲出來,頓時眼睛又紅了。一瞪眼,看樣子又要沖過去質問夏文錦。
不過黎皓帆伸手扯住了他。
之前夏文錦已經說明,用這種方式很兇險很血腥,師父還是選了這種方式。如今師父只是昏睡,如果他們因為師父身上的傷就對夏文錦無禮,一來過河拆橋,二來豈不是讓師父難堪?
黎皓帆極小心地掖了掖被角,一拉兩位師弟,輕手輕腳地走出門。
到了門口,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到外面說話。
夏文錦從善如流地走出門,穆紫瑜極快地沖進門去看了一眼,又極快地出門,小心地把門關上。
黎皓帆道:“老三,你在這里守著師父!”
路宏引點了點頭。
夏文錦提醒道:“那個盆里的血水,還要麻煩路兄一會兒拿出去,找個地方挖個坑埋了。記得埋深一點兒!”
路宏引看一眼黎皓帆,見他點頭,便道:“我知道了!”
黎皓帆請夏文錦到一邊偏廳說話。
到了偏廳,黎皓帆沉沉地道:“老二,道歉!”
張歌一怔,不過,還是不情不愿地道:“師兄,對不起,是我沖動了!”
黎皓帆皺眉:“我是叫你向夏姑娘道歉!”
張歌猛地瞪大眼睛:“大師兄,為什么?”
黎皓帆臉色一沉:“夏姑娘是大夫,是為師父治病的,你不問青紅皂白動手,傷了夏姑娘,不僅無禮,還讓人寒心!你這樣做,你有想過師父嗎?你有想過,若是夏姑娘有損傷,別人會怎么看師父?過河拆橋?恩將仇報?你想師父背上這樣的名聲嗎?”
張歌額頭汗如雨下,轉向夏文錦,抱拳道:“對不起,夏姑娘!”
夏文錦挑了挑眉,大師兄為人謹慎周到,現在看來,還是一樣的周到啊。
他哪里是要張歌道歉?他哪里是怕寧禹君背上什么過河拆橋,恩將仇報的名聲?他不過是見到寧禹君還在昏睡,如今情況不明,而她是大夫,是關系著師父生死的大夫。
這個時候得罪大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舉,哪怕是個自己找上門的。
不過,她還是臉色平靜地道:“不必道歉,我也不過是為了利益!”
穆紫瑜沒有說話,她看著夏文錦,總覺得這個口口聲聲說自己為了利益的人,未必是為了利益,因為她的眼神之中沒有貪婪,沒有商人逐利的那種算計!
黎皓帆正色道:“夏姑娘放心,我們之前說過,利益的事好說,只要我師父好了,利益你隨便開!”
夏文錦笑著,道:“好啊!”
她開過了,寧禹君會不會答應,這才是她關注的,至于絕味名廚的一成……哪怕全部,于她來說,也不過身外之物而已,她現在的身家,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說完這件事,黎皓帆這才抱了抱拳,道:“夏姑娘,還請告知,我師父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夏文錦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該取出來的東西已經取出來了,只要休養七天,用上我的藥,寧前輩就能復原。”
“所以這七天……夏姑娘都會留在這里嗎?”穆紫瑜問道。
夏文錦搖頭:“當然不!”
她笑了笑,道:“我還有自己的事,最多只能在這里留兩天。剩下的五天,你們好生照料就夠了!”
兩天,穆紫瑜點了點頭,她知道,兩天的確算是夏文錦能留的最長的時間了。
面前這個小姑娘,其實并不如她的相貌那樣無害,飛云閣呀,一個初初在京城建立分舵的江湖勢力,一個只有幾十人的江湖勢力,這才幾個月?如今已經躋身于京城二流勢力前端。
速度之快,簡直可以說是橫空出世。
這小姑娘,是忙得很!
這個消息前一會兒才傳回來,她還得跟師兄們說說,然后再分析一下小姑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黎皓帆道:“多謝夏姑娘了!”
夏文錦似笑非笑地道:“不必,不必道歉,也不必道謝,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
這是在撇清?
黎皓帆知道剛才張歌的舉動,讓這小姑娘不滿了,小姑娘脾氣還挺大的。不過想一想他也能理解,任誰辛苦治病救人,結果卻被這樣對待,也是會生氣的吧!
嗯,只要她真的能治好師父,到時候多補償她一些吧!
黎皓帆在這邊想著怎么周全,夏文錦只當不知道,她伸展了一下手臂,捂住嘴打了個哈欠,道:“我累了,也餓得很,你們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黎皓帆忙道:“沒有了!夏姑娘稍等,吃的馬上送過來。夏姑娘的住處,也馬上安排!”
夏文錦打斷他:“吃的快點送過來就行,至于住的地方,今晚我得在寧前輩這里住,搬張榻放到床前就好!”
黎皓帆毫無異議:“好!”
既然已經讓她治師父了,現在再懷疑沒有意義。
不一會兒,穆紫瑜親自送來了吃食,豐盛的菜肴香氣撲鼻,絕味名廚本來賺的就是舌尖上的銀子,在這方面自然做得盡善盡美。
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張歌親自去搬了張美人靠,放在寧禹君床前。他性子最是急躁,但卻輕手輕腳生恐弄出一丁點聲響驚醒了師父。
美人靠上鋪上柔軟的褥子,便是一張臨時軟榻。
穆紫瑜看過后,對夏文錦道:“夏姑娘,夜里守著師父的事不如我來做吧,你好生休息,明天還要勞你呢!”
夏文錦看著她笑道:“今夜和明天,我還要為寧前輩施針,寧前輩身子有任何不適,都要第一時間應對,你確定你守著?”
穆紫瑜忙道:“那還是你守著吧!”
她倒是想守,但是她不懂醫術啊,守著有什么用?
她倒是想陪同一起守著,但是又恐夏文錦以為她是對她心存懷疑,便不提這件事了。
夏文錦也沒多說,用完膳,洗漱過后,便把師兄妹四人趕出房間,關上了門。
之前她逼出那東西,先幫寧禹君手臂上上藥,之前斷口處沒有血跡,但自那白色的一團出來之后,斷腕處便也冒出血來,好在夏文錦用銀針極快地封住了穴道。
但是事情還沒有完。
她解開包扎處,看著寧禹君手臂上猙獰的傷口,又拿出銀針,在她身上縱橫交錯地扎下十七根銀針。
這些銀針扎下去,寧禹君的眉又不由得皺了起來。
雖然她因為疼痛而昏睡,但是昏睡之中,仍然能感覺到疼痛!
夏文錦目光緊緊地盯著銀針,每根銀針的尾部似乎各有不同,有的甚至在輕顫。
把這些變化記下來后,夏文錦的手指便動了,那些尾部沒動的銀針被她一一拔起,又換了方位,扎到別的地方。
這一番銀針交替,又是半個時辰,夏文錦額頭都滲出細汗來。
看起來只是銀針拔起扎下的過程,但是這中間過程卻很精細,一絲一毫都偏差不得。而且,時間也得把握得分毫不差,不然,可能真的一針下去,寧禹君就沒命了。
行完針,夏文錦松了口氣,將銀針拔出,再伸指點向寧禹君的肩頭,剛才包扎好的傷處,開始鮮血迸流。
夏文錦早有準備地用一片帕子將那些迸出的血接住,那血又腥又臭。
夏文錦嘆了口氣,看來再晚些還得再行一遍針。
她拿出絲帕來為寧禹君沾去額頭的汗,便靜靜地坐在床前。
寧禹君還是沒有醒來。
倒不是昏迷的人不會疼醒,而是夏文錦在行針的時候,怕寧禹君受不了,順便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在無意識之中去承受這些。
至少,她不用眼睜睜地看著寧禹君這般的痛苦。
夜半時候,她又行了一遍針,才拖著疲憊的身子上了軟榻休息。
大概是有了張歌沖動后的尷尬,大清早的,穆紫瑜就親自送來了溫熱的水,用于夏文錦和寧禹君洗漱。
夏文錦也老實不客氣地受用了。
太累,有些時候,客氣什么的,真的毫無意義。
早膳仍然很豐盛,夏文錦用早膳的時候,穆紫瑜試探地道:“夏姑娘,我師父需要用些早膳嗎?”
夏文錦笑了,道:“不必了,今天一天,寧前輩都吃不了東西。明天早上,你可以準備一些清粥。”
這意思是師父今天還不會醒來嗎?
聽了這話,穆紫瑜雖是擔心,也沒有多問。
等穆紫瑜離開后,夏文錦回到房間,坐到床前,寧禹君的手臂傷口已經再次包扎好,她輕輕撫著包扎處,聲音低而輕柔:“寧前輩!”
隨著她的輕喚,床上昏睡的寧禹君竟真的有了動靜,她的眼睫輕動,接著睜開眼睛,剛剛睜開的眼睛似乎有些許的迷茫,不過在見到夏文錦的時候,很快就聚焦了。
她問道:“小姑娘,取出來了嗎?”
第一句,關心的竟然只是那只同命蝶。
夏文錦點頭,道:“取出來了!”
寧禹君努力地抬起頭來,看著夏文錦,眼神中一片期待,也有幾分忐忑不安:“那,能看到嗎?”
夏文錦又點了點頭,她拿過那個小瓶,遞到寧禹君面前,道:“是紫色的!”
寧禹君迷茫,紫色代表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琢磨沒有用,便又看面前的少女。
夏文錦知道她的意思,她也不忍讓她這樣忐忑地看著自己,緩緩道:“同命蝶在身體里超過二十年,便能測生死吉兇,取出來的蝶,會有三個顏色,綠紫黑。綠色主欣榮,黑色主枯槁,紫色主傷病!”
其實會有四色,綠紫黑金,金色才是傷病。
綠生紫死,黑枯金病。
但是現在她怎么能說?
聽說是主傷病,寧禹君怔了片刻,凄涼一笑,道:“傷病?到底還活著!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