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烏云灰暗的夜空,一道道紫色的閃電驚現,好似要將天空劃出一道道裂痕,庭院內的樹叢簌簌搖晃,風聲蕭蕭。
躺在床帳內的袁王妃,眉頭緊蹙,額頭細汗遍布,睡得極不安穩。
伴著乍然響起的驚雷,袁王妃驟然驚醒,反射性地坐起身,心有余悸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無知無覺間已冒出一身的冷汗。
外面不斷傳來轟隆隆的雷聲,暴雨頃刻將至。
弘嬤嬤聽到動靜,披衣進來,撩起床帳察看,這時一道慘白的閃電光芒將屋子照得通明透亮,一瞬間又暗了下去。
借著這一瞬間的光亮,弘嬤嬤已經看清了袁王妃的模樣,她心里一緊,眼中涌現擔憂,忙上前關切道:“娘娘又做噩夢了?”
袁王妃蒼白的嘴唇扯起一抹虛弱的笑,道:“本宮無事,只是蓋的被子過于厚重了。”
弘嬤嬤點頭:“是該換上輕薄的被褥了,等天亮了奴婢就吩咐人來換。”
袁王妃抬眼看向弘嬤嬤,輕輕笑道:“嬤嬤幫本宮倒杯水。”
弘嬤嬤聽了忙過去桌邊倒了一杯白水,服侍袁王妃喝了幾口,滋潤了干裂了嘴唇。
弘嬤嬤低聲道:“奴婢吩咐人來服侍您沐浴,換身寢衣。”
袁王妃搖頭:“不用麻煩了,明早在換吧!”
這時有侍女急匆匆進來稟道:“娘娘,晴夫人動了胎氣,只怕要生了。”
袁王妃和弘嬤嬤聽了,都是一驚,這還沒到日子就要生了?
弘嬤嬤喃喃道:“這……也太突然了。”
那侍女又繼續道:“聽說晴夫人那里許多東西都沒預備齊整,產房也沒另外收拾,服侍的人都慌了手腳。郡王妃沒經歷過婦人生產,不知該如何處理,還是被驚動的蘇側妃讓文大奶奶過去幫襯一二,這才請來了收生婆幫著接生。
袁王妃看了弘嬤嬤一眼,轉頭問那侍女:“到底怎么回事?”
“聽那院里的小丫鬟綢兒說,晴夫人當時要起夜,外面雷聲太大,吳嬤嬤和外間守夜的侍女都沒有聽到。晴夫人無法只好自己起身。誰知竟不小心絆倒了床前的小幾,自己也沒站穩跌到了地上,一下子動了胎氣,當時就見了血,幸而那守夜的侍女每晚都會進來察看幾遍,這才發現捂著肚子痛苦呻吟的晴夫人。”
弘嬤嬤見袁王妃臉色不好,吩咐那侍女:“知道了!你多留意西園,有什么情況及時過來稟報。”
“是!”侍女答應著退了出去。
袁王妃再沒了睡意,嘆了口氣道:“那孩子總是三災八難的,上一次跌了一跤,好在只傷了手沒出什么大事,這一次到底沒躲過。”
弘嬤嬤不僅淺眠覺也很少,醒了輕易就再難睡下。她服侍袁王妃靠在大迎枕上,掖了掖被子。扭身點亮了床頭小幾上的燈燭,坐到了床前的錦杌上,陪著袁王妃說話。
弘嬤嬤看著昏黃的燭火,嘆道:“這都是人的命數,先苦后甜,說不得晴夫人日后就有福了。”
一個妾室能有什么福!就是生了兒子也是庶子,能頂什么用。
袁王妃顯然沒有將晴夫人放在心上,她叮囑弘嬤嬤:“明日一早派人告訴筠娘,誰去求她也不用理會,免得被沖撞了!”
現在誰也沒有懷了身孕的兒媳重要!
弘嬤嬤笑呵呵應下,又道:“世子妃比旁的新婦讓人省心的多,也難怪您疼她。”
袁王妃笑著頷首。想到就快要抱上孫兒了,袁王妃心中高興,連多年驚擾的噩夢也不能左右她的情緒了。
次日一早,來請安的婉夫人說起這件事時,筠娘正在與魏儀對坐用早膳。
婉夫人就看見筠娘眼底閃過驚訝。顯然,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
東院的人消息靈通,世子妃身邊的人也都十分伶俐。別說東院就是整個王府有什么風吹草動她們也會很快知曉,更何況還有一個手眼通天的宮嬤嬤。
想來她們都已經知曉了,只不過是因著不想影響世子妃歇息所以才沒有稟報罷了。
婉夫人看向面無表情的魏儀。心中猜測,只怕是世子爺授意的吧,否則丫鬟們再聰明能干也不敢有大事隱瞞不報,多半是被魏儀攔下了。
婉夫人心中一凜,暗怪自己多嘴,小心覷了眼魏儀平淡的面色,不再提及,偏頭向炕桌上望去。
這幾日來請安,她發現世子妃的膳食,無論早晚都十分豐盛!就比如此時的早膳,炕幾上碗盤森列,滿滿的魚肉在內。
其中一道老鴨火腿,一道燉牛骨湯,就這兩道菜旁人可不是什么時候想吃就能吃到的,只怕那些廚娘頭天晚上腌煨好,后半夜就要起來燉煮了,小火慢燉將骨髓熬出,營養又美味。火腿慢煨,吸飽了老鴨濃湯的鮮美湯汁,光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
婉夫人笑著轉移了話題:“您這吃的可真有營養。”
筠娘笑道:“你也沒吃吧!上來一起吃!”
婉夫人執意不肯。
筠娘知她在魏儀面前拘謹,笑著讓人給婉夫人另置一席,讓她自吃。
婉夫人再三道謝在炕下的小幾上領受了。
用過膳,魏儀今日有事徑直去了外書房。筠娘坐著肩輿去了青嵐殿。
筠娘進了東暖閣時,文大奶奶早就到了,正和袁王妃坐在臨窗的條炕上說話:“……摔倒時,羊水就已經破了,發現的又不及時,折騰了半宿,收生婆見事不好都嚇哆嗦了。幸好弟妹身邊的宮嬤嬤去的及時,幫著順了胎位,今晨生下個女孩,哭聲像小貓一樣細弱,瘦瘦小小的一團,指甲軟軟的還沒有長齊看著都可憐,不過好在是活下來了。”
袁王妃嘆道:“只要活下來就好辦,那些都無礙,慢慢也就長成了。”
文大奶奶點頭,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就此放松下來。
聽到動靜,文大奶奶回首望過來,見是筠娘進來,她立刻打住了話題,親熱地起身迎了過去。
筠娘給袁王妃請安,笑著喊了聲:“文大嫂子。”
打過招呼,見了禮,文大奶奶十分親切地扶著筠娘送至袁王妃的身旁坐了。
袁王妃攜了筠娘的手,嗔怪道:“道上濕漉漉的,你怎么過來了?”
筠娘微微地笑,道:“一路上空氣清新,景致宜人,坐著肩輿過來并不覺得累。”
袁王妃聽了微微頷首,這才沒有再說什么。
筠娘想起今早發生的事來,語帶關切地詢問文大奶奶:“聽說晴夫人早產,我的嬤嬤夜里被側母妃派人請去了,還不曾回來,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不知現在晴夫人怎么樣了?”
文大奶奶輕描淡寫地笑道:“已經無事了,母女平安。”
筠娘輕輕撫著肚子,也許是要做母親了,她的心變得十分柔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健康平安。早上聽到晴夫人跌了一跤,她嚇了一跳,這會聽到她們母女平安的消息,不禁松了口氣。
袁王妃面露擔憂地細細叮囑筠娘:“你可要小心仔細,千萬謹慎別磕著碰著了。”
筠娘笑著應喏。
袁王妃隨口與文大奶奶道:“那孩子長得像誰?”
那孩子瘦弱的很,又是早產,務必精心照顧,否則養不養的活還很難說,但這個時候誰會提起那些,文大奶奶笑道:“現在倒瞧不大出來,不過我倒覺得眉眼之間還是像郡王多些。”
一旁的祝嬤嬤也見過那孩子,聽了文大奶奶的話就有些傻眼。
那孩子頭發稀疏,眼睛還沒有睜開,皮膚皺巴巴,小嘴尚有些青紫,哪里就能辨認出那么許多了。不過自家主子湊趣的話,她也不能反駁就是了,就這么聽著吧。
西園的跨院里靜悄悄的。
折騰了一夜的仆婦,現下都已經回去休息了,當值的人守在外間也不敢喧嘩,非常時刻,都安守本分的當差,很怕惹來不必要的禍事。
晴夫人夜半跌倒,有經驗專一來照顧晴夫人的吳嬤嬤,追究起來一個服侍不周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戰戰兢兢等著處置的頭一個就是她,此時正丟了魂一樣守在床榻前,半步也不敢再離開。
床榻內晴夫人額頭裹著帕子,虛弱的昏睡了過去,到現在也不曾醒來。一旁的襁褓里躺著同樣昏睡的大姐兒。
晴夫人悠悠醒來時,已是晌午時分。
吳嬤嬤聽到動靜,一個激靈自椅子上彈起,她撩起床帳向內看去。
只見晴夫人正勉強撐起半邊身子,怔怔地看著她的女兒,一副不可置信,深受打擊的模樣。
吳嬤嬤暗自撇嘴,又不敢怠慢,探頭進帳內,:“哎喲一聲,夫人快躺下,當心受了涼,月子里落下病根兒可不是玩的。”她一夜間長了滿嘴的大泡,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現在只求用心侍候晴夫人,好將功補過。
郡王沒有立刻將她撥走,應該還是有補救的機會。
晴夫人對吳嬤嬤的話置若罔聞,她始終用陌生毫無溫度的眸子盯著自己枕旁的大姐兒瞧,就好像這孩子不是她生的。
直過了好半晌,晴夫人方才僵硬的轉臉看向吳嬤嬤,眼神飄忽地低聲問道:“郡王來過嗎?”
吳嬤嬤笑道:“來過了,見您睡著就去了外院的大書房,是王爺派人來叫去的,世子爺一早就過去了。”
晴夫人聽了這才緩緩松了口氣,躺回到床上這才感覺身上有些不舒服,閉上眼睛再沒看大姐兒一眼。
吳嬤嬤見了,心道:“旁人還沒說什么,自己身為親生母親倒先嫌棄起自己的骨肉來了,身邊的仆婦丫鬟有樣學樣可怎么好,再不高興也不能表現的這么明顯。”
吳嬤嬤嘆了口氣,上前詢問道:“夫人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廚房預備了荷包蛋、小米粥,還有濃濃的雞湯。”
過了好半晌,才聽到晴夫人低啞的聲音:“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我沒精神先睡會。”
吳嬤嬤不敢勉強她,當即放下帳子,退了出去。
畢竟是王府的千金,又是王爺孫兒輩的第一個孩子,王爺吩咐文大奶奶好生置辦孩子的洗三禮。一旁的蘇側妃卻不同意。
蘇側妃聲音清冷道:“王爺,孩子人小體弱又是早產,大肆宴請不好開口解釋不說,也會折了孩子的福壽,妾身覺得還是自家人熱鬧熱鬧的好。
王爺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說的有理,就照你說的辦吧!”
蘇側妃當即叮囑文大奶奶:“只請咱們自家人熱鬧熱鬧就是了。”
晴夫人生產后一整日沒有吃東西,閉著眼睛也沒有睡熟,中途孩子餓了,乳母躡手躡腳進來給孩子換尿布喂奶,動作十分熟練。姐兒體弱嗓子細,沒吃幾口就不吃了。
乳母抱著哄了一會,直到孩子睡著了又小心翼翼放回到了晴夫人的床邊,也不知是誰吩咐的,總之無人將孩子抱走。
等了一天也沒有人來看望她們母女,就連郡王也沒有再露面,晴夫人的心情再度跌到了谷底。
身體酸疼,肩頭麻木,沒有一處好受的地方,她通通無暇顧及,心里只在想,自己竟然生的是個女兒,只怕日后再無翻身之日了。
跌這一跤,對她的身體也造成了十分嚴重的影響,能不能再孕還不清楚,看太醫替她診脈后的面色,也能看出情況不太樂觀。
孩子的乳母沒人幫她預備,姐兒出生的猝不及防,就連這個乳母也是王妃替筠娘挑剩下的,文大奶奶做主又替她召了回來。
晴夫人緊緊攥住被角,心中十分不甘,只盼著筠娘也生個女兒這樣就不會有太大差距了。
晴夫人胡思亂想的時候,吳嬤嬤親自端了兌了雞湯的小米粥進來,看到晴夫人眼下的淤青,她低聲勸道:“夫人要好生休息,月子里忌多思多慮,耗費心神,以靜養為宜。
“夫人還是吃些東西吧,這樣身體才能恢復的好!”吳嬤嬤苦口婆心的勸著,見晴夫人沒有反對,扶晴夫人倚到大迎枕上,一勺一勺喂晴夫人吃下。
晴夫人只吃了幾口,就蹙眉推了,說什么也不肯再吃。
吃了總比一口不動的好。
吳嬤嬤吩咐侍女端來漱盂服侍晴夫人漱口,又服侍著躺回了床上。
晴夫人闔眼前,淡淡道:“將姐兒挪去外間,讓乳母好生照看。”
吳嬤嬤愕然,直到乳母進來將姐兒抱走,晴夫人也沒有再看一眼。
連乳母看了也不禁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