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杏花遍地，細雨潤澤。

方姑姑親自帶著侍女們，踩著高底鞋，踏在濕潤的青石板路上，小心捧著新裁的春衫，送去王府各處主子手里。

路上，方姑姑叮囑那些新進的侍女，“到了主子跟前謹言慎行，不該看的一眼也不能多看，不該問的一句也不能多問，誰若是敢冒冒失失犯了錯，我也保不了你們。”

戰戰兢兢的侍女們忙恭敬應是。

方姑姑領著她們先去了青嵐殿，袁王妃不在，說是去了世子妃那里。方姑姑又去了蘇側妃的紫玉殿。

蘇側妃帶著胭脂去了外書房給王爺送參湯。方姑姑只好退出來，去了東院。

東院里袁王妃正與世子妃說話。

“春日離選秀也沒多少時日了，你姑母特意讓清平那孩子來咱們家松散幾日，她想做什么就讓她做什么，過兩日你姑母就要來接人了。”

筠娘點頭應下。

連不理這些事務的袁王妃都知道，看來清平要被送進宮里是已經商量好了的，只不知是從下慢慢升為太子妃還是直接進了東宮就是太子妃。

不管哪一條路都不太好走，筠娘心里有些憐惜那個自我個性強烈的小姑娘。

袁王妃不知道筠娘在想什么，她又順帶叮囑起魏侗要搬去外院的事宜。

筠娘一一笑著回應。

方姑姑聽了，不敢驚動，將春衫交給了竹月。

竹月笑著接了，請方姑姑到西次間坐，一面整理春衫，一面問方姑姑：“小主子的衣裳和主子的產褥帳子這些物件何時能做得？”

有本房的侍女斟上熱茶、端來一碟細巧糕點，招待方姑姑。

方姑姑十分自然地坐到炕前的椅子上，笑道：“姑娘莫要心急，這些細致用心的活計做得會相對慢一些，幸好準備的時間充裕，最近也就快做得了。”

竹月笑著點頭：“有勞姑姑了！”竹月將已經細心清洗熨燙過的春衫疊整齊收到了箱籠里。

方姑姑幫著一同整理，世子妃只春衫一次就做了六套，加上中衣，一共十二套。只比王妃少了兩套，郡王妃是四套，文大奶奶和慶陽她們皆是四套。

二人又敘了片刻，竹月親自送方姑姑出了正房。送進月洞門，目送她徑直往二進院子去了。

方姑姑出了穿堂，只見跨院大門洞開，幾個小丫頭都在抱廈內聽呼喚。郡主的丫鬟青檀與縣主的丫鬟姍兒二人正掀簾子出來，手里都捧著茶盅，方姑姑便知她們姑侄在一處坐著呢。

青檀見了方姑姑忙請進去，屋內郡主和縣主正在窗下下棋，喜兒笑嘻嘻在一旁服侍。

椅子旁的小幾上擺著熱茶、糕點、小食、水果一應俱全。兩個小姑娘倒是極會享受。

與剛來時的淡雅高潔不同，今日的清平縣主一襲華麗的錦裙，披著柔順的及腰長發，皮膚白嫩如瓷，耳上帶著清透瑩潤的明月耳珰，鐘靈毓秀，美麗高貴。

兩個姑娘的性子都帶著與生俱來的的矜貴傲然，讓人輕易不敢冒犯。

一旁嗓音清脆的喜兒連說話都放輕了聲音，很怕驚擾了兩個主子下棋。

方姑姑笑著將新衣送上。

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謝：“有勞姑姑！”隨即命丫鬟們收了。

方姑姑笑著作辭，抬腳就進了三爺的寢室，一并將春衫送去。

三爺去了學堂還不曾回來，方姑姑將春衫直接給了三爺的乳母田嬤嬤。

田嬤嬤笑道：“三爺最近在長身體，衣衫都已經穿不得了。春衫送來的正是時候。”說著要拉方姑姑進屋坐。方姑姑笑道：“改日再來打擾！”

田嬤嬤見苦留不住只得親自送出門去。

方姑姑最后去了婉夫人所在的跨院。

她去時婉夫人正坐在炕里邊，伏在炕幾上同丫鬟秋杏正描花樣子呢。

見方姑姑進來，婉夫人才放下筆，轉過身來，滿面堆笑讓道：“姑姑坐。”

方姑姑曲了曲膝，笑道：“奴婢給夫人請安！”

婉夫人看了秋杏一眼，秋杏忙迎下炕請方姑姑坐了，婉夫人又忙吩咐珍兒去沏茶。

方姑姑微微笑著在炕沿邊坐了，呈上托盤道：“夫人看看可還合身？若不滿意奴婢立刻帶回去改動。”

婉夫人見了花團錦簇、繡工精巧的春衫，光看著已覺十分滿意。當下由秋杏服侍著進內室更衣的屏風后去試穿新衣。

婉夫人的春衫是三套，一套蜀錦，一套妝花緞，一套杭綢，都很合身，三套衣裳挨個試穿就有得等了。

方姑姑坐下來，笑著與端上茶來的珍兒道：“最近夫人好像不大出門走動？”

珍兒放下茶盞，收起托盤，笑道：“那兩日花粉濃郁，我們夫人身子比較敏感，所以有幾日沒出屋子了，好在今日下起了綿綿細雨，夫人這才覺得好些。”

方姑姑笑著點頭，靜靜喝茶等待，沒有在說話。

珍兒笑著陪在一旁。

過了兩三盞茶的功夫，婉夫人出來笑道：“衣裳很合身，我很喜歡，有勞方姑姑了。”

“夫人客氣了，都是奴婢應該做的。”方姑姑說著，立刻起身作辭。

“難得來一趟，多坐坐。”婉夫人笑著讓道。

方姑姑作辭道：“還有西園和棲霞院的春衫沒送呢，就不叨擾夫人了！”

“那我就不多留了，姑姑得閑再來坐坐。”婉夫人熱情款留幾句，命秋杏去送客。

方姑姑出了東院順路去了棲霞院給王爺的兩位如夫人送春衫。

方姑姑得到通稟進去時，梅夫人正倚在榻上用鳳仙花染指甲。

被熱情的梅夫人拉著說了好半天的話這才得以脫身。

等到她去西園時以快晌午時分。

黃嬤嬤見大多數的托盤都已經空了，想來是都送過了。黃嬤嬤不禁冷笑道：“這都什么時辰了，只怕是最后才送到我們這里來。”

一旁的文娟看著也不大高興。

世子妃就不說了，肯定比不過，那郡主和縣主那里呢？順路也不講了，最起碼應該先給郡王妃再給幾位如夫人吧，這次也難怪黃嬤嬤生氣，太不將她們主子放在眼里了。

方姑姑聽了，一聲兒不言語。

雪薇見方姑姑沒了方才來時的笑模樣，忙挽回道：“這還未到換春衫的時日嬤嬤就心急了，姑姑勿怪，快請屋里坐。”

方姑姑見郡王妃的心腹人臉色不好看，并沒有多留，辦了差徑直去了跨院。

現在的跨院寬敞明亮，服侍的人也很細心周到。

方姑姑去晴夫人那里時，正趕上太醫來給晴夫人診平安脈。

外間桌案旁幾個太醫個個面色凝重，似乎是晴夫人的身體出現了什么問題。郡王面沉如水的坐在廳堂上首。

方姑姑看到這個情形，不好多加逗留，放下春衫與迎出來的綠蕊客氣幾句就要走。

方姑姑已經快到門邊了，忽然被身后的郡王叫住，“方姑姑，孩子的小衣裳什么時候送來？”

方姑姑忙停住腳，轉回身曲膝道：“回郡王的話，過兩日就做得。”

郡王“恩”了一聲，他沉吟了片刻道：“無事了，你先回去吧！”

方姑姑這才轉身向外走。

晴夫人見了想要去觀看新作的衣裳，她的衣裳做得越來越寬松肥大，她穿在身上都是松松的，有心想要讓方姑姑再改改。偏偏郡王一直坐在這里看著，她一動不敢亂動，唯恐再惹得郡王更不高興。

晴夫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方姑姑帶著人向外走。

不用晴夫人示意，綠蕊已經極有眼色地跟出來送方姑姑。

方姑姑笑著讓她留步：“姑娘不用送了，快回去吧。”

綠蕊正要回去，抬頭卻見李旺送走了太醫們回來，正站在拐角處與文娟說話。

綠蕊站在了那里沒有立刻回去，心中暗道，這個文娟也太清閑了，李旺每次來她都知道，別是整日都在隔著窗子觀察她們的一舉一動吧！

想到此，綠蕊心中一緊。原本郡王妃就比她們有權勢，出來進去的奴仆都在幫襯郡王妃留意她們，在加上文娟的有心刺探。她們院里的任何風吹草動只怕都瞞不住竇氏主仆。

綠蕊回過神來，就見李旺緊盯著文娟，語氣溫和道：“午膳郡王賞了我一碟梅花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就讓小丫鬟送過來了，你可吃了？”語氣溫和隱隱含著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柔情蜜意。

綠蕊抿緊了嘴唇。

對面的文娟慢慢紅了臉，低聲回應了李旺一句什么，綠蕊沒有聽清，只看到李旺的眸光越發閃亮耀眼。

綠蕊見了，心中更為不悅。

晴夫人身體正不適，連太醫都請來了，郡王也跟著憂心，身為郡王的貼身小廝，不在跨院好好守著，反倒背著人在這偷偷私會，竟好巧不巧的還被自己撞見了，只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的。

方姑姑輕輕咳嗽了一聲，那些侍女已經站著等待很久了。

綠蕊立刻反應過來，心里氣得不輕，顫抖著雙手接過侍女手中的托盤，扭身迅速回了屋里，站在簾內只覺心慌氣短，現在每次她看到李旺都會有種莫名心虛的感覺。

文娟看到綠蕊一閃而過的裙角，眼底閃過幾絲笑意。

郡王無意間抬頭瞥了急匆匆走進去的綠蕊一眼，轉頭示意晴夫人坐到自己身邊來。

晴夫人下了床，順從地坐到了桌邊，看了面前的乳鴿湯一眼，飛快地用帕子捂住嘴，蹙眉扭過頭去，好像一刻也忍受不得似的。

魏俊看見，嘆了口氣，放軟了聲音勸道：“太醫說你身體虛弱，長此以往會影響到孩子成長，生產時也會覺得很吃力，你要好好補一補才行。”

晴夫人眼中帶著幾分央求，搖頭低聲道：“婢妾不餓，現在吃不下。”

魏俊見怎么勸她也不肯吃，內心焦躁，不禁皺緊了濃眉，做出讓步道：“你不必多吃，每樣只動一兩箸即可！”

一旁的綢兒看著滿桌子的菜，不禁瞪圓了眼睛，每樣吃一兩箸也會撐到飽吧！

晴夫人見郡王變了臉色，漸漸失了耐心卻依舊不肯松口。晴夫人心中變得越發無措，越緊張就越發沒了胃口。

綢兒看著桌上的膳食露出艷羨的目光，當真是想吃的人吃不到，不想吃的被人逼著吃。

方姑姑在西園走過都覺得倍感壓抑，忙帶著人匆匆向外走。

身后的侍女們端著沉重的填漆大托盤，要緊走幾步再小跑幾步才能跟得上方姑姑的步伐。

眼看著方姑姑越走越遠，越走越偏，侍女們不禁面露猶豫道：“姑姑，我們還有哪里沒有送到的？”

方姑姑慢下腳步，笑道：“內院的主子基本都送到了，現在我們去外院。”

侍女嘆了口氣，難怪會覺得這么遠！真不知道這座王府究竟有多大？

方姑姑帶著余下的侍女徑直往外院文大奶奶院里去。

方姑姑去時，文大奶奶額角貼著虎皮藥膏，滿屋子濃郁的藥味，屋子里服侍的見她來了，一副神神秘秘，躲躲閃閃的樣子。

這個不難理解，文大奶奶成婚這么多年，沒能為文大爺生個一男半女，府里相繼多了兩個懷了身孕的，文大奶奶心急也是有的。

見她來了，文大奶奶不曾怠慢，忙讓祝嬤嬤周到款待。她自己則見時辰到了，忙去送子觀音像前進香禱告，喝符水，每個角落都撒了一小堆檀灰，已然是個虔誠的信徒。

方姑姑只覺得滲人，留下春衫迅速出了文大奶奶的院子。

繞著王府走了一大圈，等回到繡房時，侍女們個個累得想攤倒，腳掌估計都要磨起泡了。

對王府的主子們也有了一個更直觀的認知。

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筠娘這幾日讓慶陽陪著清平好好的玩了幾日，坐船游湖，文窗刺繡，瓊臺賞月，水閣梳妝，庭院觀花，閑廳對弈，楊柳蕩千，兩個人都玩了個遍。

筠娘吩咐人將每頓膳食也做的極盡美味，直到臨走時清平仍有些意猶未盡，連連念叨。筠娘讓丫鬟給她抄了食譜，讓襄國公府的廚子回去照著做，清平這才變得高興起來，心里再不用擔心回去就吃不到這些好吃的菜了。

進入三月清平心滿意足的被大長公主派來的人接回了襄國公府，耐心等待選秀之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