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掌燈時分,魏俊依舊來了正房。
雪薇親手服侍著解下披風,斟上熱茶,安靜立在一旁服侍。
魏俊坐在臨窗的椅子上,眸光幽深,薄唇微微勾起,雪薇實在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雪薇正惶然無措間,就見郡王喝了口茶,眉宇慢慢舒展開來,低頭打開細白如玉的瓷碗看向杯中的茶水,杯中青綠醇香,湯色怡人,魏俊眼底露出一抹訝異的神色,開口道:“這茶很香,味道清冽回甘。”
雪薇輕輕松了口氣,笑道:“烹茶的水采集的是四季花露之水,茶葉精挑細選最嫩的嫩芽,極稀少,只夠每日一盞。”
也就是說他來了將最好的給他,她自己就不喝了。
魏俊臉上涌起滿意的神色,冰涼的指尖滑過雪薇的臉頰,問她:“你用過膳沒有?”
雪薇臉上微微一紅,輕輕搖頭,羞澀道:“妾身一直在等爺!”
魏俊看著竇氏臉上的羞紅更濃,起身道:“那就一起用,爺先去更衣。”
雪薇垂了眼瞼,咬著嘴唇,輕輕點頭。
一旁安靜侍立的綠蕊立刻跟進了浴房服侍。
黃嬤嬤看著咬牙,欲上前阻攔又停了下來,郡王特意帶過來就證明是綠蕊服侍的妥帖,她這時候去將人拉出來,難道要自己一個老婆子進去侍候不成,黃嬤嬤又忙收回了腳。
文娟趁機低聲道:“郡王已經連著三日宿在了主子屋里,奴婢恭喜主子!”
雪薇羞紅了臉,低了頭嗔道:“莫要胡說,快去瞧瞧晚膳預備好了不曾?”
文娟喜滋滋的去了。
雪薇捂住燙人的臉頰,露出一抹甜甜澀澀的笑意。
此時的東院也正在用膳。
因著有客人在,晚膳預備的極為豐盛,一道老鴨火腿,一道鯽魚舌匯熊掌,一碗芙蓉蛋,一道糟蒸鰣魚,一道鮑魚匯珍珠菜,一道燕窩雞絲湯。
筠娘這里廚娘的廚藝在宗室里都是出了名的,清平覺得很合胃口,照比在家吃的還覺順口。
用了膳幾人一同去正殿請安。
不曾想半路碰到了魏俊和雪薇。
雪薇顯然也沒想到今日世子妃會來。
今日的筠娘身上披著雍容華貴的黛綠墨錦云肩披風,上好的錦緞綿軟柔滑,用金線織就的叢竹,極盡奢華,手里捧著一只精致的孔雀藍彩花卉紋小手爐。
周圍簇擁著幾個仆婦,有的打著青綢油傘,有的提吊著暖爐圍在她的身邊,一路隨行,生怕把她凍著了。
雪薇羨慕地看了一眼,她自己的身側只有一盞隨風瑟瑟搖擺的風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雪薇咬了咬嘴唇,緊隨在魏俊身后,過去見禮。
幾人略顯沉默的結伴而行。
到了正殿,地勢漸漸開闊,殿宇高大巍峨。
雪薇看著令人仰望的正殿,每次來都會感覺到一絲畏懼。
正殿前寬大的雕龍石階兩側站著兩個帶刀侍衛,石階上的高大廊柱旁站著兩個侍從,朱紅鎏金的槅扇兩側又站著兩個侍從,里面燈火通明,莊重肅穆。
看見魏儀和筠娘,文卓、文大奶奶笑著站了起來,雪薇也忙跟著魏俊上了石階,大家互相見禮。
看著前面備受矚目的魏儀,只能現在他身后的魏俊,劍眉幾不可見地皺了皺,見禮時雖然笑著,那笑卻并未到達眼底,眸光依舊冷漠。
王爺的養子文卓卻恰恰相反,他的神態很恭敬,笑容也十分溫和。
文大奶奶對自己只是客氣的點了點頭,轉過身卻親熱地攜著筠娘的手,送去袁王妃身邊坐了。
雪薇回過神來,郡王已經被蘇側妃叫過去說話,郡王眼中隱隱有些不耐,但還是過去了。兩個人都無暇顧及她。
雪薇嘆了口氣,挑選一處角落坐了下來。
魏俊借口有事與文卓商議,這才得以在側母妃的絮叨中脫身,轉頭看到竇氏安安靜靜坐在那里,白凈的皮膚,粉嫩的嘴唇,略施粉黛,清純可人。倒也不算辱沒了郡王妃的身份。
王爺讓魏儀坐到了自己身邊,道:“魏侗那里準備的怎么樣了?”
魏儀恭敬回道:“已經妥當了,再暖一暖就可以搬去外院。”
王爺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欣慰的笑意,長子長媳辦事她放心,沒有多問。
袁王妃照例關切起筠娘的身體,婆媳笑著坐在一處說話。
蘇側妃緊盯著雪薇的肚子看了好幾眼,雪薇羞得抬不起頭來,惹得魏俊抬頭多看了她好幾眼。
袁王妃壓低了聲音笑道:“你文大嫂子已經與你文大哥和好,兩個人決定下月初就去觀音廟求子。”又低聲叮囑筠娘:“以后再有這樣的事找你,你就讓她們來找我,或是借故回避,有母妃在,這些小事你無需理會。”
筠娘笑著應了。
定省畢,眾人散去。
只有筠娘是坐著肩輿回的東院。
竹月忙迎筠娘進屋,服侍著卸了釵镮,換了身家常衣裳,凈手畢坐到了大炕上。
筠娘看著面前精致的糕點,突然覺得有些餓了,抬頭目帶詢問地看向竹月。
竹月立時就明白了世子妃的意思,上前笑道:“主子想吃什么?奴婢這就吩咐廚房去做!”
自打世子妃有了身孕,東院的廚房就開始日夜開火,一直有廚娘當值,確保世子妃想吃什么隨時都可以吃到。
筠娘在正殿就覺得有些餓了,往常去青嵐殿,王妃怕她餓,每次她去都會特意為她預備許多小食。今日去正殿卻是沒有的。
筠娘想了想,吩咐竹月:“晚膳不宜多食,就讓廚房煮幾碗銀耳蓮子羹,給慶陽她們也帶出份來!”
竹月答應一聲,笑著快步去了。
不一時提著食盒回來,將溫熱的銀耳蓮子羹擺到了炕桌上。筠娘正坐在大炕上吃夜宵,抬頭發現魏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自浴房出來,正站在浴房門口看著她。
筠娘微微有些臉紅,她現在胃口極好,宮嬤嬤告訴她要少食多餐,控制每餐的食量,否則孩子過于太大到時候不好生。
她現在基本上每餐都沒有吃飽,所以每日吃的次數就有些勤。筠娘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碗。
慶陽見了笑著仰頭替筠娘解圍:“大兄要不要喝杯茶?”
魏儀似笑非笑地看了慶陽一眼,陪著嫂嫂一起吃的慶陽神色微窘,卻依舊笑著沒有退縮。
“不用,你們吃你們的。”魏儀走過來,撫了撫筠娘的頭發,笑著打趣道:“你現在是雙身子,能吃是好事,擔心為夫養不起你?”
一旁默不作聲的清平見世子爺笑著與妻子調侃,不禁怔住,這樣隨和的世子爺她還是第一次見。
筠娘不好意思再吃,凈手漱口后,就慢慢下了炕去院子里消食。
二月春寒料峭,夜里依舊寒氣逼人,筠娘不能久留,在屋檐下到回廊之間溜達幾圈,回去徑直進了浴房盥洗。
婉夫人聽說世子妃定省回來,忙來請安。屋中只有世子爺在,婉夫人面露躊躇,臉色十分的不自然,魏儀朝她淡淡點了點頭。
婉夫人看了眼世子爺冷淡的面色,見世子妃不在宴息室,有貼身的丫鬟立在浴房門口,婉夫人立刻道:“既然世子妃要休息了,婢妾先回去了。”
魏儀“恩”了一聲,頭也未抬。婉夫人咬唇垂下眼瞼,向外走的腳步就顯得有些沉重。
守在浴房門口的甘露見了,上前笑著對婉夫人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婉夫人連連擺手:“甘露姑娘還是留下服侍世子妃吧,我身邊有秋杏和珍兒,無礙的,多謝姑娘掛念。”
甘露笑了笑,沒言語。
婉夫人對著魏儀的側影,恭敬屈膝行禮,帶著丫鬟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甘露帶著提燈的小丫鬟送婉夫人主仆到跨院門口,看著她進屋方才回轉。
婉夫人現在越是不受寵,她們就越不能輕易怠慢。只要她安分守己,世子爺和世子妃也愿意給她幾分體面。
綠蕊陪侍晴夫人散步回來正要去給郡王妃請安。
下了回廊就看到與文娟站在正房門外有說有笑的李旺,一時間怔在了那里。
李旺看到綠蕊過來身形明顯一僵,文娟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她露出大方的笑容與面色明顯變得尷尬的李旺笑道:“你先回去忙吧,有什么事明兒再說也是一樣的。”
李旺聞言如釋重負,與晴夫人躬身作揖見禮,轉身大步走了。
文娟目送李旺走遠,對著晴夫人點了點頭,轉身就進了正房。
“這個文娟現在也太拿大了些。”綢兒撅嘴不滿的與綠蕊抱怨道。
綠蕊輕輕道:“綠蕊就快要嫁人了。”
綢兒聽了面露不屑:“不過是嫁給一個略有些體面的小廝,日后生了孩子還是奴仆,有什么好得意的。”
綠蕊贊同地連連點頭。
晴夫人聽著她們的談論,無所謂地笑了笑,她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安將孩子生下來,旁的暫時無需理會。
郡王留宿在哪里對她來說區別不大,左右她現在也無法在床榻間服侍,還不如放寬心好好將養身體,她們母子平安最重要。
晴夫人在上房逗留了兩盞茶的時間,郡王妃就端了茶,晴夫人忙起身作辭,帶著兩個丫鬟回了新搬的院落。
這里與婉夫人的跨院一樣,正房三間帶耳房,東廂房是廚房,庭院寬敞,太湖石旁點綴著幾叢芭蕉。
院門處有守門的婆子,屋門邊有打簾跑腿的小丫鬟。
晴夫人的偏房變成了茶房,成了丫頭婆子最喜歡的取暖之所。
晴夫人進了院門看到寬敞的院落和彩繡的湘簾,心情變得很好。
守門的婆子見到晴夫人,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夫人回來了,您可小心著些。”
晴夫人微微笑道:“你現在可以關閉院門,我不再出去了。”
院門禁閉,那婆子就可以進倒座房休息,有什么事聽到叫門在出來就可以,能得閑她自然高興,忙笑著答應了。
晴夫人進屋時,留在家里的兩個侍女已經準備好了沐浴的熱水。晴夫人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被服侍的周到,躺在床上很快安穩熟睡。
綠蕊服侍晴夫人歇下,現如今那兩個侍女輪流守夜,已經不大用得著她們。
守門的小丫鬟向綠蕊親親熱熱地笑著打招呼,綠蕊朝她們點頭,臉上卻沒有了往日從容的笑意,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小丫鬟們并未放在心上,依舊該做什么還去做什么。
綠蕊回了西屋方露出凝重的神色,心下自思:文娟明顯是在向她示威!
跟進來的綢兒見她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端來熱水服侍她盥洗。綠蕊的神色一直恍惚,發了一會呆,聲音也變得有些懨懨的。
綠蕊想了想,吩咐綢兒:“文娟那里有什么消息,你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綢兒有些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多問什么,只笑著應下。
綠蕊一夜輾轉難眠,心中惶惶不安,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文娟笑容盛放,她就覺得心中悶悶的,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次日一早,清平起來時,魏侗正興致勃勃地站在廊上和小丫鬟喂鳥,看到她過來扭身就跑了。
清平不由摸了摸鼻子,眼中涌起不滿的情緒。一旁的姍兒掩袖笑道:“三爺只怕還記著上次胭脂的事呢!”
清平蹙眉道:“我這個損失東西的人還沒生氣,他這個罪魁禍首倒是一直過不去了。”
清平溜達一圈,回屋讓姍兒找出自己帶來的一個小玩意兒,讓她給魏侗送去。
本來是打算臨走時再送給他跟慶陽小姑姑的,現在也沒辦法了,只有拿出來先哄一哄他,誰讓他還小。
姍兒見縣主主動修好,心里十分高興,忙答應一聲去了。
魏侗看到心里十分喜歡,這些小玩意其實很普通,審視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都能得到,而魏侗卻是第一次見到,別覺新鮮,嘴上卻含含糊糊向清平道謝。
姍兒笑著退了出去,抿著嘴回去笑著稟報縣主。
清平聽了沒說什么,見魏侗不再計較,她便丟開手,不再理會。
一直關注她們的慶陽聽說了,與喜兒和青檀笑道:“就說你們不用擔心,清平是不會與侗哥兒計較的。”
喜兒笑嘻嘻恭維道:“還是郡主英明聰慧。”
慶陽仰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青檀在一旁掩袖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