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紙洇出涼意,美嬌嬌的兩瓣唇張合,抿去扶桑枝頭九曜清露的顏色,枯槁山澤剎那回春。
幽色拂衿,沈知鶴眼下烏青甚重,難得蓋了一層脂粉,才堪堪掩去。
環佩不輕不重地搖曳出聲自后閣而來,珠簾被撩起,碰撞地清脆,沈知鶴窺鏡,眼底無波:
“你起身了。”
晦暗色藏于眸內,孟靖懷在她身后站定,大掌一伸,覆在她肩上:“眼下烏青憔悴,你是想著今日之事,不能入眠嗎?”
鶯兒握著手中的步搖,收到沈知鶴的一瞥,會意,躬身退了出去。
“你明知我是擔憂母親的病,何必又要說這些話。”
熹微透過窗匣映入閣內,流光于沈知鶴裙裾之上化開,是極隆重的冠服,她眉眼意味不明,擱了手中的眉黛,對著銅鏡與身后的人目光交接。
“四皇子娶妻,是喜事。”
孟靖懷的手掌在沈知鶴肩上不輕不重地按了按,嗤著笑。
蔻丹一點人雙眉,劃開人間兩姝色,沈知鶴點上最后一抹妝,眼尾艷紅似彎月,啟唇清聲乍起:
“皇室子娶步家女,這背后的權重,難道不是你該擔憂的?”
孟靖懷五指一松,眼底泛著水光,反而低笑:“鶴兒向來聰慧,可他如今有妻束縛,我心情自然好了。”
云過楣骨,沈知鶴拂開肩上的手,杏眸湮沒佛光星點:“你這日日睡短塌,若是母親知道了,可是要怪罪。”
“誰說我日日睡短塌?”孟靖懷彎下身子,順她玉頸而上,停在耳側,輕呵了口氣,“你回府侍疾那夜,我可是睡在主塌的。”
耳邊一瞬的酥·酥·麻麻讓沈知鶴僵直了身子,低沉的笑聲自肩渦出傳來,她耳尖通紅,橫了個眼波。
嗔嗲盡入孟靖懷眼底。
孟靖懷心底堵著的氣舒緩了些,他眉梢都帶著得意的笑,顯然對沈知鶴這副模樣十分滿意。
他視線掃過一旁滿滿當當的妝匣,上次沈知鶴侍疾歸來的時候,又帶回了不少金銀首飾,說是沈家嫡母怕她受欺負,當時府里引起的閑言碎語可不少。
至于孟老夫人,可是實實地生了好一大回悶氣,說是難道孟府虧待了沈知鶴不成?
“鶴兒傾世容顏,凡是襯托,皆為俗物。”
孟靖懷纖長的指尖在妝匣某處一頓,拾起一根紅寶石步搖,將其細細斜·插·在沈知鶴朝云髻上,配上她一身石榴紅織錦緞冠服,襯得膚色愈白。
沈知鶴五指懶懶,撫過耳下一對銀薄涼如湖光,眉間兩彎風流黛比山色。
她艷眉妙眼間容下滿滿濕霧白汽,開腔響響,回身直視孟靖懷,意味重重:“男兒志在四方,凡是動情,皆為嗔癡。”
孟靖懷笑意定在容上,只一瞬,便被斂了去,迢遞的風牽動了閣門閂旁的鈴,它輕輕響動,像是凌波一般,才恍惚打破僵局。
“嗔癡?不過是那些個文人為掩世間情造出的詞,可笑至極。”
孟靖懷聲瑯瑯,安撫過乍起的狂風,帶著諷又添了句:“甚么規矩,在他們眼中,愛恨嗔癡都是有罪,你信?”
所謂愛恨嗔癡,愛而不得是自嗔,抑情止愛,則是自討苦吃。
他斷不會允這般情況出現在自己與沈知鶴身上。
沈知鶴堪堪定住。
許是聽見了閣內的爭吵,鶯兒適時咳嗽一聲,引了媵侍入內,捧著銅盆,打破二人的沉默。
“少爺,夫人,凈手罷。”
李氏斂眸捧著銅盆,屈著身子奉在他們跟前。
掌心熱絹帶香,被十個指頭揉捏折疊擰出水珠子,艷褥紅粉上洇開濕痕,都連不成線。
孟靖懷眉梢映著冷,望了嬌人兒好幾眼,華盛翎羽落下幢幢的影,高低相對,見她的杏眸蒙了層霧,到底還是溫軟了聲,將手中擰好的熱巾遞了過去:
“鶴兒聰慧,并非不明這個意思。”
只是心病難為。
沈知鶴心尖顫顫,煣灼得那彎竹骨挺得直直,一絲都不露于面。
孟靖懷眸里映著夏日鮮艷的盛景,許久,期許終歸淡去,只得心中一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