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墨色鋪作云翳,朝露午陽一并洇入大片蒼鉛,愈托風更涼,久久不散。
冠上湖珠蘊魄,腕間雙猊爭珠,玄衣男子停步,足邊的璧池趨滿,滴水無聲,他手上撥著滿盞的酌,晃了一晃,椒漿微微地旋起幾轉白。
這是個石室。
“主上,奴將人帶來了。”
身側帶著半狐貍面具的人身形隱在晦暗中,他躬身,將拎著的女子扔在地上,瞧不清神色。
石室內焚香,繚繞·濕·膩,混三四分人·血·腥味,玄衣男子眼半闔,肆意往地上一坐,纖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脛骨。
那躬身的奴告已成,便抬步離去,眼底不起一絲波瀾。
許久,久到石室內的燃香熄盡,飄出最后一縷霧煙,玄衣男子放掀起眼皮,往地上攤著的女子一瞥,聲里透著絲愉悅:
“翅膀·硬·了?”
他抬手鉗她下頷,指腹仔細地摩挲女子黛色與眉骨,面色卻無波,附耳送氣:“疼得入骨了嗎?”
月照郊枝,夢斷瑤臺曲。
無路可逃的·神·靈被絞·殺·在囹圄之中,血紅的眼蟄伏饕餮,女子眉骨高懸,強撐著背上蝕骨的痛,挺起脊來:
“主上……”
苦·血·隱匿于焚金的馀香,舊骨陳血冠冕她美玉綴羅纓,飛渡半個瑤池,譎·艷·瀕臨枯竭的美,才驚心動魄。
“噓——別動。”男子將指尖抵在唇上,出了個氣音。
而后一把將女子轉過身,本就虛掛的小衣一·褪,入目是猩·紅的圖案,悄然撫過,是蘇綢絨毯皆難以描摹的·舒·滑。
“真美。”
良久,男子喟嘆,是星漢銀河都為之陡轉來路。
女子兩脊遲遲,她竭力穩定氣息,徒然忍痛·起·伏,兩頰燒紅,卻仍睜著一雙分明含水的杏子眼:
“奴錯了,主上饒命……”
男子放開了她,仍有女子滑落在地,落得重重一聲痛呼,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是誰給你的膽子,妄圖掩上你的皮囊,以為這般我便尋不動你了?”
男子眉梢帶著駭·人的笑,他撩起身旁水池的漣漪,滿室寂靜,只余水聲。
胸口充斥雷霆萬鈞的苦痛,女子猶如墜入虛妄的深淵般絕望,她顫著手掩蓋玉·軀,滿衣都映著紅:
“奴只是,只是替您提前打點而已。”
男子嗤了一聲,銀質面罩后清冽的鋒沾上尚未察知的三分深意,將地上的酒杯舉起,盡數倒在她臉上。
女子痛呼一聲,那副皮相竟然從發邊一褪——原是張畫·皮。
露出張艷麗的臉來。
“你算個什么東西?”
男子看向驚慌的少女,輕輕撥開眼前霧障,撿起掉落在地的畫·皮,輕輕握在手中,傲氣與純澈從未如此靜謐地交融。
“主上,”女子一瞬上前,重重磕了個響頭,背上的痛意似乎都不及她此刻心中的駭浪,“奴知道您想要什么,如今已取得先機,請您信奴!”
她磕得響響,偌大石室都回蕩著她的音兒,有風自頂上的小·洞而入,將池子吹得流動又快了些,女子心中駭意更甚。
男子仍舊不語。
只單臂粉拳抵在地上著力,女子小臉抬起,眼眶內淚滴下滾,但她并不敢拭去,呼吸不暢,連話都說得斷續:
“奴……奴任憑主上差遣!”
男子慢撫過袖上細褶,面具下露出的雙目平靜,不見暗潮洶涌,開口之時,幻境中千年一日的孤寂被奏成絕響,方圓幾里惟余天籟,似焦尾琴與玉髓齊鳴,令人心馳:
“我再信你這一回。”
他上前,無視女子的顫顫,伸出纖指將女子的小·衣紐·扣慢慢的扣·上,至最上一顆,順著她的頸往上,掐住了她本身的容顏:
“背上的紋涂,是你擅自行動的懲罰。”
女子滿目驚懼,頰上傳來的觸感只使她心膽俱寒,不住地點頭:“奴明白。”
男子目中縱是含了刺,也難掩一派光風霽月,他將手上的畫·皮慢慢地融入女子的臉上,很快便看不出一絲破綻。
“真美。”
瞧著那張畫皮,男子發出一聲嘆·喟,帶著幾分迷戀,而后松開了她,目光又恢復清明:“有人會送你回去,不會讓人起疑。”
女子顫著手撫上熟悉的面容,輕輕舒了口氣,她抬起眼簾,見男子已背對自己,望著那滿池的水,不禁又打了個瑟。
池水清澈,直望底下,映著一個紅匣子,繞在周圍的,竟是森·森白·骨。
原想發聲的嗓子也字字梗在喉間,甸甸地壓成道傷,仿佛要將她橫穿上·顱下·趾,只劈成半個魂魄。
是后怕。
也是賭贏了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