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甲板上,茫然四顧了會兒,才瞧見經過的人力。
他趕緊過去,把人止住,問他船上的人都在哪里歇腳。
人力并不知曉他的身份,但卻知道他身份不同,便指了指下面的艙室。
“大人們都在那里。”
守仁跟著過去,見都是些禁軍,頓時皺起眉頭。
他忘不了這些人舉起屠刀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的樣子。
禁軍們瞧見他做派,也很不以為然,大家都是看過他在臺上跟韓安云進行辯論的,本來是對這位文質彬彬的小郎君有些好感,但隨著他之前的阻止以及大義凜然,大家對他的觀感直線下降。
此時再見他這么不掩飾的嫌棄就更加反感。
“這不是右相大人的小郎君,怎地紆尊降貴到了我們這地界,您可慢落腳,當心臟了您鞋底。”
人群里,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
守仁循聲望過去,都是黑壓壓一群,根本看不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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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一陣憤怒。
自打跟這些人相遇,他就幾次三番的被人嘲諷譏笑,哪怕他脾氣夠好,也架不住這樣。
但他修養所在,沒法口出惡言,只能忿忿拂袖而去。
身后有傳來一陣哄笑,這更讓守仁生氣。
他怒步上了甲板,打定主意寧可吹風吹到病,也不會去跟那些粗鄙之人為伍。
一個禁軍隊長經過,見他背著手,迎風欣賞水色,想了想,跟過去。
“這里風大,稍有不慎便會著涼。”
“小郎君可要多當心才好。”
守仁轉頭,見那人那人正關切看過來,頓時心生感動。
“多謝,”他拱了拱手,身體不受控制的打了個激靈。
隊長眉頭動了動,見他強行制止顫抖的身體,頓時了悟。
“我那邊尚有空艙,郎君可要去那里暫歇?”
守仁抿著嘴角,微微點頭。
另一邊,有人將守仁跟去艙室的消息告知袁寶兒。
袁寶兒嗯了聲,臉色不大好看的叮囑,“盯緊他。”
早前袁寶兒還覺得這個人是個良才,還挺可惜因為家世的緣故被拖累。
現在看來,這人實在太過想當然,只把自己想的和想看到的當做依憑,完全就是個花架子,不中用。
知曉這人如何,袁寶兒根本不想跟著人接觸,奈何其他禁軍隊長心有顧忌。
雖說禁軍不歸右相管,可那好歹也是朝廷重臣之一,且幾乎能跟左相分庭抗禮,與顧晟不相上下,這樣的人,除開袁寶兒這樣有靠山的,其他人誰又敢真的得罪。
袁寶兒知曉他們的顧忌,只能忍讓退一步。
好在這人也算沒傻透,還知道沒事不往袁寶兒跟前湊,倒也能讓她勉強接受。
船隊里的船吃水很深,行的也很慢。
袁寶兒擔心被埋伏,不時派出偵查小船在四周巡邏。
索性這里治安不錯,加上他們的官旗威懾,一直行的還算平穩。
只是,好運不可能常在,在將要越過北地,轉道南地的運河上,巡查船只發現異樣。
他們極快的調轉船頭,試圖回去報信,奈何船底被鑿穿,便是跳船也被水匪擊昏。
五里之外,袁寶兒所在的船隊還在無知無覺的行進著。
荷花蕩中,水匪們借著寬大的荷葉掩護,無聲無息的潛伏著。
甲板上,守仁正飽有激情的醞釀著詩意。
這些日子的安逸讓他沒有了之前的激憤,旅途的愉快和風景的秀麗,讓他詩興大發。
就在他慷慨激昂的朗誦一句時,就聽有人喊了聲有敵。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所有的禁軍都行動起來。
每一個人都十分有序的站在自己的位置,射箭、巡視艙底,以防被鑿穿,船頭船尾偵查,以免被攀爬。
這些人的動作太過迅速,守仁本就是個門外漢,只覺得無所適從,眼睛都不夠用。
一旁經過的禁軍隊長皺眉瞪向他,正要說話,忽然把他撲到。
守仁被動往旁邊倒,驚悚的看到一只鋒利的箭矢擦著他臉皮飛了過去。
隊長靜等片刻,才翻身拉開距離,“你沒事吧?”
守仁哆嗦著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二樓的甲板上,袁寶兒已然立在那里。
她冷冷的看著水面,沉聲下令。
隨著她的指揮,禁軍們的動作也跟著迅猛起來,頭上的桅桿上,傳訊兵也在快速傳遞旗語,讓周圍的幾個船也跟著行動起來。
只短短五息,局勢便往有利于幾方的方向發展。
守仁看到了水面上漂浮著的水匪,也看到了禁軍們如何協作的幫助同袍,協助人力,進行圍剿的全過程。
守仁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有聲能親眼看到了一個杰出的將帥是如何領導隊伍的。
戰斗開始的很突然,結束得也很突然。
在守仁的感覺里,似乎只經歷了短短的幾個瞬間,戰斗就進入尾聲。
在把最后幾個來不及逃脫的水匪弄死之后,。袁寶兒下令把這些人的尸首全部挪到岸上,并在尸體周圍架設柴火,澆上火油,并讓禁軍去周圍尋找百姓,以銀錢讓他們去宣言,用他們的人換這些尸首,三天之內,如果沒有答復,這些尸體就會成為焦炭。
守仁聽的這話,頓時皺起眉頭。
“大人,如此實在顛覆人倫。”
袁寶兒冷笑,“我只知道,他們扣了我的人,他們活著,什么都好說,他們要是死了,別說尸體,就是他們的祖宗十八代,我都給刨出來抽成骨頭渣子。”
這話實在兇戾,守仁被嚇住了。
袁寶兒冷哼一聲,吩咐道:“把錢撒下去,我要確保水匪能聽到。”
十幾個禁軍立刻行動起來。
袁寶兒叫上所有的禁軍隊長回去艙室。
半個時辰之后,幾人沉著臉出來。
守仁再一次的感受到了冷待,但他沒有之前的那種情緒,因為他感覺出來了,這里的所有人都跟袁寶兒一樣,對水匪深惡痛絕。
他絕對相信,真要到了最壞地步,袁寶兒說得他們是一定會照辦的。
守仁站在船舷旁,余光看到船外側上的劃痕,良久沒有言語。
一晃兩天,禁軍們始終忙忙碌碌,岸上的尸首也有人時時巡邏,人力們在征得袁寶兒同意之后,也去周圍村鎮,想要買些東西,帶回家里。
很快,第三天到了。
天才蒙蒙亮,守仁就起來了。
他站在船舷旁,望著不遠處的尸首。
近兩百人的尸首在那里放了三天,哪怕此時天氣還不算熱,也是在不是一個好的景象。
禁軍們照例的巡邏,只是他們巡邏的范圍又大了些。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那堆東西味道是在太過難聞。
太陽一點點拔高,又一點點落下。
眼見著就要到了黃昏,預期的人還是沒有來。
禁軍隊長掐著點,帶著火把過去和補澆的火油過去。
隊長盯著太陽,指揮著人澆油,只等太陽徹底落下,就把火點上。
能被官家用的油必然是極好的,何況他們又補澆過,如此的油量,當真是沾火立刻成災,就是救也救不下,待到燒完,能留下一點點的灰渣渣,都是好的。
這可是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了。
這對見慣了生死的禁軍們來說,雖然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馬革裹尸,本來就是他們這些行伍人的宿命。
但對于出身平民或者奴隸,沒有經歷過特殊訓練的水匪來說,這是決不能忍受的。
哪怕他們草菅人命,那也是別人的命,對自己的,他們可是珍惜的很。
此時躺在這里的,不止是他們的同伴,有些還是他們的親人朋友乃是愛人。
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燒成灰。
但要把人交出來也是不可能的,那是他們的保命符,如果交出來,就等于把腦袋放在了鍘刀之下。
所以思來想去,他們決定來劫一次。
陽光一點點消退,直到最后一抹光暈消失。
禁軍隊長顛了顛手里的火把,往火堆里一扔。
火把翻著個往柴堆里掉。
就在將要掉下去的瞬間,一個箭矢將其擊飛。
“準備,敵襲,”隊長反應很迅速,立刻組織起了人手。
然而,之前的放縱讓水匪成功混入到了人力當中。
此時他們暴起,幾十個禁軍根本不是對手。
其他的禁軍們不是在船上,就是在更遠處巡邏,根本來不及救援。
水匪們成功把人困住,并快速去拉尸體。
遠處急急奔過來十幾輛驢車,水匪們急急搬挪著尸體。
他們心很齊,沒用一刻鐘就把車子裝了個大概。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之時,周圍火光大盛,水匪們大驚,急忙四顧。
這才發現,他們不知何時已經被包圍了。
袁寶兒自從禁軍中走出來,冷冷的看著這些人。
“死人換不了,活人應該可以吧。”
“都抓起來。”
她聲音柔緩,聽著沒有半點威勢,可是那些禁軍們卻都言聽計從。
水匪們才剛為了方便搬運,都把刀子放到一旁,這會兒在想去撿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不知何時,那些刀子都被人挪走了。
順利把人都捆起來,袁寶兒便回去艙室。
守仁眼見著這一幕,已經不知道能說什么了。
事實上,船上的人也不會跟他說什么。
如果說,之前他的所為讓禁軍們反感,那么在他幫著水匪說話之時,就已經讓禁軍們厭惡。
這種情緒,哪怕是那位有心討好他的隊長,也是存在的。
只是因為袁寶兒的命令,他不得不每天按時按點的給守仁送飯。
所有人的孤立讓守仁很難受,為了避免這種情緒擴大,他等閑不再出來,也就不知道,夜半的時候,一隊隊的禁軍悄然離開。
清晨起來,他發現禁軍們整齊劃一的歸來,內里還夾雜著幾個身形狼狽的禁軍以及平頭百姓。
他只一想就明白了。
合著昨天圍捕,其實就是個假象。
想來在他們圍剿時,就已經做好準備,只等著水匪的線人回去報信,他們順藤摸瓜,找過去。
守仁的想法跟袁寶兒的做法已然十分吻合。
袁寶兒確實在前一天的圍捕時放走了放風的幾人,禁軍里最杰出的偵查兵緊隨其后,摸到水匪的老巢。
當晚,禁軍全體出動,把水匪的老窩端了,不但救出人,還把睡夢里的水匪頭頭都揪了過來,然后一把火把那里燒了個干凈。
船隊修整齊備,開始離岸。
袁寶兒和幾位隊長進行審訊。
水匪的兩個頭目十分強硬,但是其他的小嘍啰卻是個沒有骨頭的,幾下鞭子就招了。
不過他們所知道的也不確切,只知道他們這一次其實是有人給了風聲,他們才出手。
且那人給了不少的好處,還許諾只要事成了,過后還會有銀子。
不過那人到底是誰,就只有水匪的頭知道了。
然而,那位頭目牙十分硬,哪怕打得皮開肉綻,也不肯吐露半點細節。
袁寶兒想知道是誰故意針對,但這人不配合,她耐心也就沒有了。
她直接交了帶過來的幾個偽裝成人力的布衣衛,“把人審出來。”
布衣衛們個個都是經過千錘百煉,不過他們錘煉的方式跟禁軍截然不同。
那幾人對視一眼,低聲道:“這個不難,只是經過我們手之后,這人恐怕就不行了。”
“無妨,隨便你,”袁寶兒道:“我只要那個人,必須確保他說得沒錯。”
布衣衛拱手,闊步而去。
半天后,布衣衛帶回消息。
得知是誰,袁寶兒還有點懵。
她從來都沒聽過什么橘寶。
“這是誰的人?”
布衣衛低聲道:“這人屬下有點印象,是鄒家的一個外門管家。”
“誰?”
袁寶兒根本就不認識什么鄒家人。
布衣衛又道:“前些時候,右相大人家的大公子納了個妾室,鄒家那位外門管家兒媳婦的本家跟那位妾室的舅家是一個。不過她舅家是旁支。”
這關系還挺繞。
不過越是這么繞,越是有問題。
“你們帶著傳信鳥吧,放出去,讓耗子幫我查查,右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動靜了?”
布衣衛領命而去。
袁寶兒卻捏著指節琢磨。
這右相大兒子搞事情,小兒子去在這里瞎指揮,還差點丟了命。
這家人是怕真搞不死她是怎么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