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怎么了?”顰兒就跟在轎子旁,新月有一點動靜,她就能聽見。
“無,無事。”新月伸手從懷里,拿出手帕,擦干凈自己臉上的眼淚,幸好自己并沒有化妝,不然非得露了怯不可。
“是”顰兒看了一眼跟在不遠處的少依,她分明聽見新月低聲的啜咽了一聲,但是在外人面前,再問怕是不好。
轎子轉了彎,新月感覺轎子被高抬了一下,是要走出了后院了。
這晉王妃江氏,是新月的表姐,而晉王,雖然從小兩個人就沒見過幾次,但也是和太子哥哥一樣,是實實在在的表哥。太子和晉王,與新月是一樣的。在一起吃頓飯,也是沒什么。
這么想著,新月從已經停了一會的轎子里出來,臉上的笑容已經足夠作為她的面具了。
行至飯廳,新月一眼就看見,負手,背對著門站立的晉王,那是個高大且消瘦的男子,他的母親可是金陵第一美人,這樣的女子的兒子,自然容貌出眾,果然,轉過身來的晉王,讓新月皺起了眉。
這還真的是一位美男子,但是是只一眼,就足夠深刻,面容深俊的男子。劍眉,丹鳳眼,單薄如刃的唇,和高聳的鼻子。新月小的時候,祖母跟她說,薄唇的男子多寡性,如果再有一只高高的鼻子的話,那就是板上釘釘了。
如此,眼前的這位晉王容映,只是看面相就知他是個薄情寡性之人了。
“給晉王,王妃請安。”新月欠身,行了個很正式的半禮。
“都是一家人,行什么禮,來。”江氏正站在容映身邊,新月進來前,兩個人站在談著什么,看見新月微微一笑。
這比剛才要親昵多了的表現,讓新月眉心一皺,隨即笑了出來“都說禮多人不怪,妾身先把禮行了,再把禮奉上,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表哥,表嫂多擔待。”說著,新月從翡兒手里接過她一路捧來的盒子,盒子里放著她從東都帶來的金簪。
江氏接了過來,淡淡的笑了笑“看做工,就是個有些年頭的好物件,真是多謝夫人了。”
新月見她也有禮物送給自己,也是接了以后致了謝。
“坐下吧”等新月準備去看容映的時候,容映退了一步,轉身坐在了正位的餐席上。
“來,坐”江氏殷切的扶著新月,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來的一路可還太平?”容映從侍婢手里接過帕子,一邊擦著手一邊問。
“回王爺的話,這一路甚是太平,經過梁州的時候,水上連只蚊子都沒有。”新月說完,皺了皺眉,現在是大冬天,也不會是有蚊子的。
“如此甚好。”果然,引得容映勾唇淡淡的笑了,他是個表情極淺的人,如此能被察覺,已經是笑的很深了。
“新月…”新月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然后錯愕的皺了皺眉,看著自己手腕上,江氏冰涼的手,實在是覺得怪異了起來。
雖然心中怪異,但還是帶著笑意道“王妃請說。”
“不知道你的口味,問了你身邊的嬤嬤,知道你喜歡吃鮮魚和雞湯,所以按著準備了。”江氏挨著新月坐的很近,新月覺得有些不自在,又不能后退,只能忍下尷尬“謝王妃費心了。”
“入席吧”容映總算是把手擦干凈了,新月借勢那帕子擦手,避開了江氏的手,順便用溫熱的帕子,暖了暖手,江氏的手,真的如冰塊一樣涼。
新月站了起來,坐在了江氏的對面的席位上,三人分席而坐
菜幾乎是轉眼就上齊了,一頓便宴自然不會有什么山珍海味,但雞鴨魚肉也是不能少的,放在新月席上最顯眼的,就是一道鮮魚和左側的雞湯。新月看著色澤如茶的雞湯,實在忍不住的抬頭,看了一樣容映。
兩個人眼神相交,新月立時避開了,卻依然被容映捕捉。
容映一直對新月感到好奇,從今天見到她第一眼起,就覺得她和平時在宮里,見到那個只知道低著頭,想自己事情的小丫頭,完全不同了。
“這道烹鴿的鴿子,是王爺親自獵的,新月你一定要嘗嘗。”江氏說著,站在新月身邊侍膳的婢女,抬手打開了新月右手邊,蓋著蓋子的一道菜,等新月看清其中,一整個的鴿子,皺了皺皺眉,這只可憐的鴿子,被當胸一箭,箭頭拔出來,形成了一只十字形的傷口,正對著新月,一時間讓新月不知道怎么下筷子,又覺得躺在這只白縷翠色盤子鴿子,就好像是自己。
容映自然不會錯過欣賞新月這為難又無力的表情,隨后引得他一陣輕笑。
江氏手里拿著筷子,從袖間的空隙,看到了容映的笑容,這是她,數年未曾見到的,容映難得的輕松
江氏再次催促道“嘗嘗”
新月也只能拿起筷子,加了一片墊在鴿子下面,烤制的有些焦的山藥,放在嘴里。乳鴿偏甜,山藥亦是吸飽了鴿子的汁水,味道不錯。
容映又道“嘗嘗鴿肉。”
“妾身見這道魚做的不錯呢。”說著,新月拿起筷子,夾起了魚肚上的一點細肉,放在唇齒之間,但是這魚冷了,冷的魚肉腥氣上涌,讓新月幾乎要吐出來,再看坐在上位的那兩位夫婦,一筷子都沒有吃魚,顯然這道冷透的魚,是他們在整自己。
新月并不氣惱,豫王府和自己,和晉王夫婦一點都沒有交情都沒有,就連瑤兒馬上要成婚,自己都沒有送來帖子,顯然在他們眼里,是自己失禮在先。
要不是瑤兒的嫁妝船被搶,他們應該也不知道。
“對了,本王從梁州回來,遇見了豫王府的人,瑤兒嫁妝的事情,本王已經從中斡旋了,想必很快就有結果了。”
新月點頭“來的時候,妾身聽說了,王爺親自去過問了。雖是不用王爺出面的,但還是多謝王爺了。”說著,新月端起了酒杯,算是回敬這道冷掉的的魚。
“本王不過一個閑散的王爺,有的是時間,這事算是發生在本王的封地上,又是皇叔家的事情,本王自然有力出力。”說著,容映端起了酒杯,與新月遙對一杯,隨后一飲而盡。
新月也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容映從旁看著,她眉間沒有一點不適,像是很能喝酒的樣子。
二人在這里杯觥交錯,江氏這個懷孕在身,不能飲酒,從旁坐著,毫無趣致。
她看著新月,都說新月神似其母,而其母,太后說宜寧長公主,就是自己年輕時的樣子。而自己作為太后的娘家,孫子輩的姑娘,卻一點沒有太后的模樣。
新月是個身條修長的女子,有著一頭漂亮的頭發,星光一樣,含著亮光的眼睛,還有不笑也上揚著的嘴角,若有所思時,更多的是在淡淡的笑著,讓人一看就很舒服。
“王妃?”新月和江氏說話,但發現江氏在出神,所以又叫了她一聲。
“哦,是,我也有孕七月余了,等瑤兒成婚的時候,正是身子重,不便走動的時候,就不過去了。到時候,就只能王爺一人去了。”雖然在出神,江氏還是很很好的回答了新月的問題。
“那到時候,妾身就在金陵豫王府中,恭候王爺了。”新月又端起了酒杯,容映也跟著喝了一杯,容映又有些疑惑地喝了一杯,覺得這酒的度數不低,也沒有為女眷專門另外的酒,這連喝兩杯,新月完全是沒事人的樣子。
“聽說…”江氏有些拿不準主意,事先并未事先跟晉王商量,所以有些問不出口。
“王妃但說無妨。”新月只是看她的表情,大致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因為東都離著咱們并州也不遠,我也是聽你嬸嬸柏氏講的,說是你…”
“吃飯吧,這道腐乳鴨脯是你最喜歡吃的。”容映指了指自己左邊的菜色,打斷了江氏的話。
江氏立刻止住了話,拿起了筷子,悄聲的說了句“是”
新月也夾起了一塊鴨脯放在嘴里,因有著腐乳特有的酒香,新月也有些喜歡。
侍宴的侍女捻起勺子想要給新月,盛一碗雞湯,卻被新月制止了“飲了酒,并不想喝雞湯,退下吧。”
“是”侍女屈膝,又退回了原位。
“王爺,再過十幾日,就是陛下的生辰,殿下何時動身回金陵呢?”新月想著,若是能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京,是不是能在路上見他一面,如今江氏時時都在,新月別的不知道,但是看她就連還未確定的事情,都按捺不住問自己,瑤兒的事情,跟別提她能保密。
“本王打算后日就啟程入京,但是要走陸路,去趟潁州,上次離京的時候,答應國師,自潁州給他帶一塊星奎觀碳石,他觀星的時候要用。”容映和國師的關系,新月略知一二,但沒想到兩個人能到了互相收受禮物,聯系密切的程度,而且國師還拜托容映給他帶東西。
要說這世上,容映最應該恨的人是誰,那應該就是幾句斷言,就將他與父母分開,最終害的他母親,因為和自己分離,而瘋癲抑郁致死的國師虞鶴,新月從旁想著,若是自己,對國師的恨,應該比那個最終下令的陛下還要深,但是容映真的,比他想的復雜和深沉的多。
就算是在夢里,自己一直到夢醒,容映都沒有對國師怎么樣,那時的國師已經年老病重,加上門生無數,應該也得善終了吧。
“妾身明日也要告辭了,今日就在這里多謝王爺王妃的熱情接待和宴請了。”說著,新月又端起了酒杯,江氏也端起了茶杯,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宴席上并沒有什么進展,只是說了一些客套話,喝了一點酒后,容映說書房又是離開了,江氏和新月自然也沒有再坐下去的意思,只能散了宴,江氏約新月去自己院子里敘話,新月不好推遲,又隨著她,去了她的正院卿月院,新月看到院子的門,才想到江氏的名字,她的名字叫月憐,江月憐,新月笑了笑,因為二人撞了名諱,還在京中說了一段時間的閑話。
走至正院的屋中,房中燈火明亮,暖氣也很足,她身邊的田嬤嬤,親自端了茶來。
新月脫下大氅,被人擁著,坐在了榻上,與一邊的江氏并肩。
走進自己房中的江氏,就顯得放松了不少,有些疲累的坐在了榻上,田嬤嬤在她背后墊了個厚厚的墊子,她靠在上面,也舒服的多。
新月坐的離她很近,近的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的肚子,江氏見她笑著看著自己的肚子,于是伸手拉起了她的胳膊,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從這個月起,他就活動的很是頻繁,尤其是晚上臨睡的時候,非得打一套拳才能安生。”說著,江氏把新月的手,放在正活動的地方,果然,新月感覺到一個小小的,軟軟的凸起,在不停的活動。
“這,這…”這是新月第一次摸著懷孕的女人的肚子,也是第一次摸到胎動,她本不是那么逾越規矩的人,與不熟悉的人太親密,也不是她喜歡的,但就是抽不出自己的手,因為這種緩緩地,但強烈的活動,讓她不知所措。
“看來夫人也得早點懷個孩子了,看著臉上笑的,真那么喜歡,也快點有好消息啊。”田嬤嬤放下茶點,看著新月臉上的笑容,逗著她。
新月笑“這,真的是個好動的好孩子呢。”
“是啊,能睡也能動。”江氏說著,又看向新月的臉,見她雖依然笑的燦爛,但眼中的光彩依然不復存在了,笑容也淡了下來。
“王妃…”直到新月收起了全部的笑容,也把手從江氏的肚子上放下來“剛才在宴上,您沒問完的問題,再問吧,反正等妾身回到了金陵,這全天下也就都知道了。”
“你們都退下吧”江氏也意識到晉王為什么會打斷她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問新月這種問題的話,新月肯定也會不舒服的。
“是”田嬤嬤領著其他幾個小丫鬟都下去了,新月身邊的顰兒和翡兒不知是進是退,新月對兩人說“看來王妃是真的有話同我講,你們先出去吧。”
“是”得了新月的吩咐,兩個人也不停留,轉身離開了。
屋中只有新月和江氏兩個人了,江氏也就更放松了一些,整個人都靠在了墊子上,看起來是真的很累,她單手托著頭問新月“你真的,要與豫王家的小王爺和離嗎?”
新月毫不掩飾的點點頭“是,是要和離。”
“為,為什么?”江氏吃驚的問。
新月不知道要不要說,但是看著江氏的肚子,新月又忍不住的想要伸手,但指間顫抖又收了回來,聲音有些哽咽的道“王妃,你知道妾,我喜食鮮魚吧?”
江氏點點頭“恩,我知道。”
“魚只要冷了,就算是再熱,和原本的魚味沒有任何區別,我也不會在吃一口。”江氏很明顯,聽不懂新月的話,思考她是不是在說飯桌上的魚,但看她眼包熱淚的樣子,很是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