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衡陽,是謂隅中。隅中之時未到,可見還未過午。
一輛馬車停靠在街邊,天光從打起的織錦車簾外乍泄而入,分外亮堂,能瞧見里面并沒有人。
馬車邊的攤鋪上正賣著蒸糕。
“姑娘,以回府養病為由頭咱這就出了宮,可現在這樣逗留……真的好么?”盤錦在府里得了接人的消息,即刻就備了馬車候在宮外,雖說姑娘說話的聲音比往常輕了許多,但看面色紅潤,想必身子已無大礙,就是體力需要慢慢調養恢復。
盤錦懸著的心也便終于放了下來。
自從去了教坊司,她家姑娘似乎就柔弱了許多,也不知道其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不管她如何向外邊的丫頭打聽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當真是揪心啊。
“趁天色尚早,還未過午,買塊千層糕帶回去吃也是不錯的。”宋知熹親自用油紙把蒸糕小心包好,朝盤錦手中塞了過去,“所以我說,你一會兒坐了馬車回府便是,不必等我了。”
“怎么啦。”宋知熹寵溺地笑著,“今日你一見我便是這般模樣,剛會兒哭得還不夠嗎,不過是幾天沒見,哪能就這么粘人了不是?”
方才她在馬車里好一番相勸,盤錦說什么都不愿與她分開獨自回府,這讓宋知熹哭笑不得,但她也曉得,盤錦是打心眼兒里關心她。
“嘗嘗,味道應是不錯的。”宋知熹拍了拍她的肩膀,眨眼笑道,“你……該不會是對我動心了吧。”
盤錦終于繃不住地笑了,“姑娘,你莫要打岔~”
“看,多大點事兒,我這不好好的在這兒么,一會兒就回去。”宋知熹攤開雙手寬慰道,神色暢然舒心,好不快活。
“那,姑娘你當心些。”盤錦點頭,知道姑娘有了安排,便放下心來歡歡喜喜地坐回馬車打道回府。
攤鋪上的婆婆把主仆二人的互動全部看在眼里,川字紋在她額頭上似乎舒展開了許多,她呵呵笑道,“姑娘這般樂得自在的態度,實在令人艷羨。”
“攤主的手藝才是令人艷羨,我不再來一塊豈不是對不住我胃里的饞蟲?”宋知熹親眼看到老婆婆將黏米粉、粟米粉、椰奶混合成椰粉漿,按照層數來分成若干等份,從第二份椰粉漿起開始加入釀造的果醬著色。
用拗爐烘烤時,烘至糕體膨脹,糕面呈谷黃色時起鍋。冷卻后抽出屜子,取一凈木板蓋在屜上翻過來,將糕反扣在板上,又以湯匙在濃稠的果醬上輕畫些紋路,做成大理石般的漂亮線條,最后除去屜布進行包裝。
宋知熹嘆為觀止,這番手藝她也是艷羨得不行。
百食樓的樓堂內皆是暢談清歡,宋知熹時不時瞅見幾個眼熟的面孔,她低頭譏誚地偷笑,認出這些人都是平日里愛吃霸王餐的,這會兒竟然還聚在了一起。
百食樓她也算來過幾次,最近一次還坑了崔貴一桌子酒菜,外加撈了一袋子銀花生,猶記得當時她也沒落得多好,除卻爬墻不說,被人追著躲債似的滿巷子逃竄,那種感覺真夠酸爽。
還是酸爽得讓人吐血的那種。
“你真的來了?”胖蕉狐疑地盯著她瞧,“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應該忙得很才對。”
“忙什么?有什么可忙的。”宋知熹靠在椅背上,先前在馬車里身子像被掏空一般的疲軟,多下地走走反而感覺好了許多,現在精神已經恢復了大半。
她把一盤鹽漬檸檬拉到眼前,從碧籠中抽出洗凈的小匙,朝盤里用力一杵便插在了軟化的檸檬果肉上。
胖蕉看著女子這番百無聊賴又沒心沒肺的模樣,自顧自地搖搖頭,暗道女人變心可真快,難養,實在是難養。
他又認真道,“我這次,要離京。”
宋知熹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手上榨杵汁水的動作越來越慢,可見是上了心的。
她抬頭與他對視,問,“多會兒走啊?怎么這么快,我都還沒準備好和你道聲珍重……”
“約摸晌午一過,便是要走了。”胖蕉說得絲毫沒有隱憂,來的時候他便已經安排妥當,提前幾日向掌柜娘子打了招呼,現下,百食樓里大半都是自己人。
他隨口說笑以緩解氣氛,“沒多大事兒,有道是關心則亂,你可莫要給我添麻煩啊。為了行事方便些,我向你推薦一個人,如何?”
宋知熹把鹽巴攪拌均勻,終于搗鼓好了盤子里的檸檬果肉,用小匙舀了一勺送進嘴里,她頓時眉頭緊鎖抿緊嘴唇,貝齒摩搓得咯吱作響。
胖蕉知道她一直在認真聽著,繼續開口吐露,“一品香柜臺,秦十八。”
宋知熹若無其事地粲然一笑,“秦十八?能得你引薦,想必一定你身邊的紅人了。”
胖蕉樂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是啊,大紅人,紅到發紫的那種。”
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面前多了一個盤子,一只素手伸過來遞給他一把新的湯匙。
“瞧你笑得,這么干澀。”對座的女孩子朝他點頭道,“潤肺。”
胖蕉愣愣地盯著宋知熹雙眼,同時用湯匙舀了一勺送到嘴邊,眼看越來越近了,幾乎就要碰到舌尖,他突然狡黠一笑起身向她告辭,“這等好東西,端給我的弟兄們嘗嘗。”
宋知熹逐漸彎起的嘴角僵在了最后的弧度上,目送著胖蕉端起一盤子鹽漬檸檬,拐身進了樓上的天字號廂房。
她無奈,“好啊,竟不吃我這一套。”
她可是差點酸掉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