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說著話,待到了地頭,天色已是暗了下來,前頭自有領隊的人去交接,他們這些小兵只需聽從指示,將東西從車上卸下來,背入了指定的地點。
“今兒這處是新平,還有平遠……”
車隊并不在地堡附近歇息,卻是再往前行了兩里,在一處廢棄的村莊中歇息,眾兵士將馬匹趕到村中的空地處,衛武跟著眾人將馬匹的籠頭卸下,牽到村子外頭的溪水處飲馬刷洗,再牽了馬回來聚集在一處喂草料。
朱厚照因著前頭的事兒,與眾人熟識了,便跟著那老兵一起走進廢棄的民居之中,就著百姓留下灶臺升火做飯,軍中的漢子吃飯最是粗糙,只是在早就空洞洞的灶臺上放上自己帶來的鍋,再提水倒入其中,將帶著的干餅扔進去,又尋些野菜放進去,倒入些許粗鹽,便算是齊活了!
待到放馬的人回來,眾人便將鍋合力抬到外頭去,用那馬勺一勻一碗,便算是今兒的晚飯了!
這一眾糙漢子能填飽肚子便成,至于吃甚么都是不在意的,軍旅生活便是如此,有的吃便不錯了還挑甚么挑!
這樣的飯衛武是勉強能吃下去,朱厚照卻是犯了難,強行咽了兩口,便問衛武道,
“你那兒還有沒有吃的?”
衛武嘿嘿一笑,
“早知你必是吃不下去的!”
當下伸手入懷,又掏出來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里頭是一包麥芽糖,
“把這個放進去……”
朱厚照大喜讓衛武掰了兩塊放入碗中,不多時那糖化開,再攪一攪喝入嘴中,便順口多了!
其實這味實在不能恭維,不過這樣的情形之下,嘴里能有一絲甜總是好的!
衛武看他喝了一碗,便想將自己的勻給他,朱厚照一擺手,
“夠了!我夠吃了!你快吃吧!”
衛武點了點頭,又掰下一塊來,自己不吃卻是扔了一塊進身旁老兵的碗里,那老兵挑起來嘗了嘗,卻是眼前一亮
“嘿嘿!你這娃到底藏了多少好東西?”
衛武笑道,
“就是出城時揣了兩樣在懷里,其余便再沒有了!”
那老兵笑瞇瞇的點點頭,卻是舍不得大口吃,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著,一點點的品味那少少的甘甜味道。
衛武笑著將那包糖給了朱厚照,
“省著吃,還能吃到我們回來!”
朱厚照笑著點頭收好了糖。
眾人吃罷后,自有上頭的人指幾人守夜,其余人等是席地而臥,守著火堆睡覺,衛武這廂與朱厚照尋了一處背風的地兒,二人合衣而臥,良久二人都沒有睡著,都是雙手枕頭,仰望星空,朱厚照嘆了一口氣道,
“不瞞你說,我自小便想做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領著千軍萬馬沖鋒陷陣,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頓了頓卻是苦笑一聲道,
“如今到了這里才明白,那都是話本子里演繹的,當真要做將軍若是從小兵做起,也不知要熬到猴年馬月才能做到將軍!”
他是天生的貴胄,從不知底層百姓的辛苦,往日里再是微服私訪也未真正融入百姓的生活之中,到今日來大同真正做了一個運糧的小兵才知曉,這底層的兵士想要一路往上是何其艱難,似甚么李廣、衛青、霍去病一類名垂青史的名將,那是何其幸運!
衛武倒是沒有皇帝那般感觸,他自小就是苦日子過慣了,因而兵士們生活艱難,在他看來乃是理所當然,只除卻上了沙場生死由不得自己之外,這日子好似倒也不壞!
二人躺在那處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不知不覺間相互依偎著一起睡去,也不知睡到了甚么時辰,聽得有人大聲呵斥道,
“起了!起了!起身趕路了!”
衛武翻身坐起來,推了推身邊的朱厚照,二人起身仍是造飯吃飯,喂馬飲馬,之后便重新套了馬上路,如此這般一路過去,最后便到樺門堡,馬車上的糧草已卸了大半,只剩這最后一處,他們這一趟的差事便算是完了。
只即是皇帝陛下第一回微訪邊塞,老天爺自是不肯就這般讓兒子輕輕松松的過關,待到他們的馬車隊離著樺門堡還有三里地時,前頭有人突然大叫道,
“狼煙!敵襲!”
眾人聞言都抬頭往上看,卻見得遠遠的天空之中,果然有那黑色的煙柱直直升入天際,
“敵襲!”
領頭的把總,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大聲喝道,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他奶奶的!韃靼多半是殺回來了!”
這廂打馬往前,
“小的們,快跑!先將糧草送至樺門,再與老子一同殺敵!”
他們都是沙場老兵了,一見那狼煙便知敵人還在二十里外,不過韃靼人的騎兵來去如風,至多一柱香的功夫便會到,他們必須盡快趕到樺門堡去。
當下眾人紛紛揚鞭,衛武轉頭對朱厚照大叫道,
“坐好了!”
一揚馬鞭重重抽打,馬兒立時撒開四蹄狂奔起來,這道路十分的顛簸,一路狂奔過去一個不小心便要將人給顛到下頭去。
朱厚照死死抓住身后的車廂,回過頭去卻見得身后長長的馬隊已是各自狂奔起來,
“駕……駕……”
“駕駕……駕駕……”
眾人往前狂奔了三里,眼見得樺門堡已是在望,卻見得遠處煙塵滾滾,有大隊人馬奔襲而來,
“他娘的!這是韃靼的斥候,來得好快!”
眾人抽出了腰間的佩刀,衛武一把將朱厚照護在了身后,其余人等一見這陣勢,也是不著痕跡的駕車靠了過來。
衛武回頭看了一眼一臉驚惶的皇帝陛下,不由心頭暗罵了一聲,
“他娘的,真是倒霉,這些韃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位祖宗爺到大同,他們便來了!”
韃靼戰力如何,衛武是從未領教過的,但若是想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勢下,只憑這么點兒人在亂軍之中護皇帝周全,那是斷斷不可能的!
他立在車上遠遠看見那煙塵高揚的樣子,看樣子人馬決不會少,慢說只這么些人,就是整支運糧隊伍都來護駕也是護不住的!
想到這處,便索性身子前探,手上刀重重插進了馬股之中,馬兒受疼立時向前竄去,
“嘶……”
朱厚照大驚身子向后一仰,
“衛武!”
衛武卻是早有準備,反身緊緊抓住他,
“不能硬拼,我們一定要進樺門堡去!”
受驚的馬兒一路狂奔,直往樺門堡而去,那頭韃靼人已是發覺了這一支運送糧草的隊伍,遠遠的嘴里發出一聲發狼似的呼嘯聲,便如浪如潮的涌了過來……
衛武與朱厚照見得那些騎在馬上,身形高大,額頭上墜了一小綹,形如桃子的元蒙漢子如潮水般撲來,口中如狼似鬼的呼嘯聲不斷,二人不由都是呼吸一窒。
這么多年,他們常在京師聽得人說韃靼人兇惡如狼,卻是從未真正見識過,常常聽人說起邊軍被韃靼人破了城防,攻入境內燒殺搶奪,都是暗暗以為不齒,
“若是老子去了,必比那些光知曉吃干飯的邊軍強上百倍!”
那些都是無事時的臆想,可如今事到臨頭,韃靼人到了面前,他們才明白韃靼人厲害,這些人乃是天生的馬上民族,又是常年以肉為食,身形個個都高大,騎術精湛,能做到人馬合一,又成集群而來,奔跑起來時,上下起伏相互呼應,一人便如有百人之勢,這般呼嘯而來,若是膽氣小些的人,只怕要嚇得立時就四肢發軟癱到在地。
衛武終究是見機的快點,眼見得華門堡就在眼前,可那土堡卻是大門緊閉并無人出堡迎敵,只有密集的箭雨射出,卻是不由的心頭暗叫一聲苦也,
“這可如何是好?”
看來是堡中的將領見韃靼人勢大,選擇了堅守不出,預備犧牲這一支送糧的隊伍了!
若是單論軍情,對方自然無錯,可在這外頭還有一個皇帝陛下啊!
知曉對方意圖,衛武不由的額頭見汗,
這里里外外也沒有幾個人知曉朱厚照的身份,他們也不能敲鑼打鼓的四下宣告,這下子可如何是好?
衛武想了想一靳馬韁繩,想領得馬兒減下速來,只馬兒受驚早狂性大發,再沒法子停下來了。
衛武無奈,只得反身抱著朱厚照跳車,二人發一聲喊齊齊摔到塵埃當中,滾出去老遠,聽得身后轟然一聲竟是那股上插著刀的馬兒,止不住沖勢,卻是帶著一整車的糧草重重的撞到了土堡的大門之上,馬兒當場便頭頸折斷而死。
衛武翻身爬起來,也不顧不得問一聲朱厚照可是手腳齊全,拉著他便往土堡門前跑去,卻是趕在韃靼人沖過來前,二人過去合力將那已經傾倒出糧草的車廂推起豎立起來,當成了盾牌,然后齊齊躲到了后頭。
如此他們便成了身后靠著土堡大門,前頭用車廂阻擋,二人縮在后頭躲避著韃靼人的飛箭,這廂衛武取過了朱厚照手中的鋼刀,將他護在身后,遠遠見著韃靼人沖了過來,
“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