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09 奶奶

一連幾日,我腦海里總會浮現出那晚光緒皇帝的模樣,看起來,他也算是一位頗有仁德,胸懷百姓的皇帝,只是一想到他最后會被囚禁于瀛臺孤苦十年,直至中砒霜毒而亡,這般一生郁郁凄愴的下場,心中實在有些沮喪。

光緒皇帝還真是倒霉,本該是一位富貴貝勒,過著悠閑自在的日子,卻生生攤上了皇帝運,還是在大清氣運將至的時局,既無天時,也沒地利,仿佛是上天注定他要走上一條不歸路。

說實話,經過上次被白歌的一番擺弄之后,我現在面對清朝的發髻、妝容、旗服還有許多沉重的首飾,心里真是怕極了。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覺得并不太好看,正經打理起來,更是一點不會。早上剛睡醒,就又被白歌和一眾小丫鬟們各種張羅擺弄著,在我極力的抗拒下,她們只盤了一個還算簡單的圓滿髻松松地固定在我頭上,發鬢兩端點綴著一對蜜花色水晶發釵,正好迎上窗鏤間漫進來的清亮陽光,水色中隱隱約約透著幾絲乳白色,竟也能顯出人幾分嬌巧雅塵的氣質,釵間幾條細細的流蘇垂下,微風吹過耳邊時,便會低低地發出一串清脆響聲。

白歌左右看了看我,笑道:“五姑娘肌膚白皙,戴這蜜花色果然好看。”

我摸了摸垂在耳邊的流蘇,朝白歌問道:“今日你們把我打扮的這么精致做什么?”

白歌一臉喜色回道:“奶奶身邊的丫鬟剛過來傳話,說等會兒要過這邊府邸來看看四姑娘和五姑娘。”

我一怔,在這里也住了幾天,確實還未見過這位長敘夫人,她是志均和志銳的身生母親,也是這個家族里的原配,大家都叫她“奶奶”。

我微笑道:“好久沒有見過奶奶了,也不知奶奶身體可好?”

白歌回道:“等會兒五姑娘看到了,不就清楚了?”她又拿過兩件緞錦袍舉在我的面前,笑問:“姑娘今日想穿哪一件?”

我一目掃過,看見左邊的霞色袍子上繡的是彩云攢著翔鳥,右邊的黃色袍子上繡的是蝴蝶迎春翩翩。

我低頭想了想,一會子,抬手指著右邊的袍子道:“這個吧。”

半晌后,打扮停當,我才知道清朝的女子有多遭罪,為了表示對這次見面的看重,畢竟算是長輩,不能隨意應付,白歌從里到外足足給我穿了有四五件衣服,其中有兩件的料子還不太透氣,即便是秋天,捂個一時半刻,我也覺得身上無比的悶熱。走到客廳時,子玉已經坐等在一旁的蓮紋鏤金凳子上了,神色自若悠然。我滿頭大汗地看著她問:“四姐,你不覺得熱嗎?”

子玉打量了我幾眼,掩嘴笑道:“現在深秋將至,不過五件衣服而已,有這么熱嗎?”

我坐在旁邊,一面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一面道:“果真是熱,奶奶怎么還不來,再不來,我就要中暑了。”

子玉皺眉問:“中暑?”

我忙道:“就是中暍的意思。”

子玉聽后笑著點了點頭,“原來是中暍啊,”嘆了嘆,“中暍就中暍,中暑又是從何而來?”

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總不能告訴她,中暑是現代的說法吧,只好胡謅道:“西學里是這么講的。”

正說著,就看見簾子挑了起來,一人魚貫而入,青螺眉黛長,棄了珠花流蘇,三千青絲僅用一支雕工細致的梅簪綰起,淡上鉛華。

穿著一件略顯樸素的藕白色的長緞衣,上頭像是用淺灰色的絲線繡出了一塊塊蒼蒼白云,而丹紅色的絲線則是在白云下盤出了一朵朵凌寒盛開的梅花,外頭披了一件深棕色的系口紗衣,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在光亮下如水一般的波光流動之感。

我暗暗贊嘆,奶奶年輕時必定是絕美的。

奶奶看見我,目光里盡是和藹慈愛,嘴邊噙著笑,又轉開視線看向子玉,滿屋子的丫鬟仆婦都俯下了身子,我這才反應過來,跟著俯下了身子。

奶奶微笑著扶起我和子玉,說了句:“都起來吧。”丫鬟仆婦們起身后,才又笑著對我和子玉說:“讓你們等久了吧,方才有些事情耽擱了。”

子玉笑了笑說:“奶奶且忙,我們無事,等著就是。”子玉看了看我,我忙跟著點了點頭。

奶奶坐定后,丫鬟服侍著擦臉、洗手,子玉則轉身出去,吩咐外頭的丫鬟傳膳,我在旁邊仍站著,只感覺當下規矩甚大,實在不敢亂動。

奶奶嘴角一直掛著笑容,看上去像是有些累了,半閉著眼睛養神。子玉進來后,微笑著說:“可以開始用膳了。”

奶奶“嗯”了一聲,掙了掙眼睛,看著我笑問:“子兮是越長越好看了,你小時候就是愛調皮的性子,再跟著你伯父在廣州無拘無束的長大,這下被選入宮中,我心里還真是為你擔心,”低了低聲音,“到底不知進宮于你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我回道:“世間之事,大多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奶奶不必為我擔心傷神。”

奶奶道:“長大了,快別站著了,坐下吧。”

我點點頭,和子玉一道坐下,席間,奶奶時不時和子玉笑說幾句話,我則是在一旁默默的吃著。

奶奶道:“今兒我來主要就是想跟你們姐倆說說入宮的事,選秀也過去不少日子了,再過兩天,宮中恐怕就要來人教授你們宮中的禮儀和各類規矩了,到時候禮部衙門會同內務府指派一大群近支的宮眷、太監、嬤嬤來宅子里,還是需要人來好好打點一番的。”

我心里一驚,道:“這么快!”

奶奶道:“這還算快么?”

子玉道:“一般后妃入宮,學習禮儀都有半年之久。”

我看到子玉滿面的喜悅神色,而我卻一點都不開心,嘆氣道:“來這么多人看著我,豈不是不能再見志均、志銳和志锜了嗎?”

奶奶道:“是。”

我蹙眉道:“這樣的話,日子得有多無聊啊!”

奶奶盯著我笑道:“才說你長大了,如何還是那副老樣子,看看,不擔心你怎么成?入宮后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樣,凡是都要多存個心眼,”又看了看子玉,“子玉也是一樣,這皇宮,看上去金碧輝煌,可卻是個真真切切能吃人的地方。”

我好奇問:“奶奶見多識廣,可知道皇上是個怎樣的人?怎樣的皇帝?”

奶奶面露遺憾道:“我再見多識廣,也終是一介婦人,如何有機會能面見天顏,更別說知曉圣上是什么人品手段了。”

我泄氣道:“我一點都不了解皇上,怎么能安心嫁給他嘛!”即便是七夕那晚偶然見過光緒皇帝,卻也只能看出三分人品氣度,其余七分便一概不知,況且僅僅一面之緣,寥寥幾句話,根本做不得十分數。

奶奶疑惑的看著我問:“選秀時,你們不是面見過老佛爺和皇上么?”稍想了會子,又道,“按理說,冷眼看著聽著,旁觀談吐作風,應該是能瞧出幾分氣度的,何至于如此擔憂?”

子玉道:“子兮不是前幾日從樹上摔下來了么,大夫說她磕到了頭,有些事情不記得了,診斷說是,驚嚇過度引起的暫時性失憶癥。”

奶奶蹙眉道:“暫時性失憶癥?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癥候?”

子玉道:“原來奶奶也是第一次聽說,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呢!”

奶奶問:“是什么大夫,醫術到底如何?”

子玉道:“是伯父請回來的,想來醫術不會錯的,據說那大夫曾跟著西醫學過幾年西學,這個說法就是西學里的說法。”

奶奶點點頭道:“下次還是要再請個中醫大夫來看看才安心啊。”

我忙道:“不用,我除了一些事情記得不太清外,其它的都覺得挺好的。”

奶奶看著我,擔心說:“忘了什么不好,偏偏把這最重要的事給忘了,”停了一下,想了想,繼續道,“不過就你這毛躁粗心的性子,就算記得,恐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來,只好等日后進宮再慢慢了解,”一會兒,又瞪了我一眼,“你自己瞧瞧,都是快要進宮的人了,還要在府中爬高上梯的,可是不是太過胡鬧了?”

我微微頷首,一臉愁苦道:“奶奶,你就別再說我了,我已經受到懲罰了。”

奶奶無奈的盯著我,嘆出一口氣來,搖頭說:“只希望你入宮后能收斂收斂你這性子。”又略坐了一會兒,婆子在門口問:“奶奶今日可歇在這里嗎?”

奶奶淡淡說:“不用了。”

一炷香后,等奶奶一走,我立即放松下來,小跑嚷嚷著叫白歌趕緊給我換下衣服。子玉一面笑看著我,一面從袖子里盈盈抽出錦帕,幫我輕輕扇著,“我怎么不覺得有你這么熱呢?方才奶奶穿得比我們還多呢!她也不熱啊!你可真是火燒心!”

我笑嘻嘻地無奈看著子玉,不說話,我也弄不明白為什么她們不覺得熱,只能說或許她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漸漸地,就習慣了。

奶奶出了府,子玉還有丫鬟婆婦的臉上都挺開心,看起來好像只有我是滿心寂寂,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