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32 冊賞

據我所知,景仁宮不僅格局輝煌,修葺精致,還很有些歷史色彩。康熙帝和其兄長,也就是順治帝皇二子福全,兄弟二人一直感情甚篤。康熙帝甚至曾命宮中畫匠,繪制一幅自己和兄長福全共坐桐樹蔭下的畫,以示兩人共老。在康熙四十二年,福全過世時,康熙帝在喪期以哀沉的心情居住景仁宮致哀。

還有清孝康章皇后佟佳氏、清雍正朝熹貴妃、清乾隆朝純惠皇貴妃蘇氏、嘉慶朝孝淑睿皇后喜塔臘氏、清咸豐朝婉貴妃索綽洛氏都曾在這里居住過。而清同治朝敬懿皇貴妃赫舍里氏、莊和皇貴妃阿魯特氏,也就是現在四太妃中的瑜妃和珣嬪,兩人則是封嬪時曾在景仁宮接過冊寶。

我轉了一圈,回到院中,眼見株葉上的石榴花開得正盛,一簇簇,一團團,一叢叢,每一朵都如同噴吐的火舌般烈艷,每一樹就像一匹瑰麗無比的錦緞鋪展在天地間。

我掃視著兩邊一直規規矩矩跪著的太監宮女們,微微頷首,隨口問:“這是新種的石榴樹?”

身邊攙扶我的宮女恭謹答道:“老佛爺吩咐,宮中新進妃嬪,所居宮室多種桂花、石榴二色,以示新貴入主,內宮祥慶,取多子多福之意。”

我點點頭,“勞老佛爺費心了,”隨后又朝白歌蹙一蹙眉,白歌自當會意,從袖子里掏出來幾色荷包,里頭揣著滿滿當當的銀子元寶,我含笑道,“你們也累了一日,這些銀子就當是打賞你們喝茶的。”

一眾太監宮女齊齊跪下謝我。我忙叫了起來。

白歌剛把銀子分發下去,還未及進了正殿,宮門外就已經有小太監急急過來傳話說:“吉時已到,該去清寧宮行冊位禮。”

我問:“這么快么?”

小太監笑道:“自然,皇后娘娘正位中宮禮昨兒就先做過了,今兒一早也已經和皇上一道去了寧壽宮給老佛爺行了禮,諸事妥當后這才命奴才們分別到珍主和瑾主這里來傳話,珍主還要快著些,千萬別叫老佛爺等急了。”

我笑,順勢塞了一包銀子給小太監,“那就請公公領路吧!”

清寧宮前設有黃幄,更有黃案于幄內,正副使節至清寧宮宣讀冊文,進滿洲、蒙古、漢字三種表文,依次宣讀,并行慶賀禮,我和子玉雙雙跪地接過冊文,并行六肅三跪三拜之禮,禮成,正副使節退下復命。

并未在清寧宮見到慈禧和光緒皇帝,禮畢后,回到景仁宮問過才曉得原來慈禧和光緒皇帝在行冊位禮時應在乾清宮閱覽冊寶,日頭已過晌午,從一大早忙到現在我甚覺疲累,剛想進殿中卸下頭上身上戴著掛著的勞什子去榻上歪著休息一會兒,高萬枝、戴春榮就匆匆過來笑說慈禧的賞賜已到了門口,并還是李蓮英親自送來的。我總不好怠慢,只得起身請了進來,李蓮英禮數周全,先施禮請了安,滿面笑意對我道:“老佛爺特地命奴才將這些賞賜好生送至景仁宮來,奴才委實不敢怠慢。”

我向外頭淡淡看了一眼,果然很多,前頭皆是些綾羅綢緞,金具玉器,片刻,我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微笑道:“多謝老佛爺賞賜,尚不能去寧壽宮給老佛爺磕頭,奴才之心還請李安達代為轉答,李安達也辛苦了,不若喝盞茶歇歇再走。”說著,我隨即朝白歌吩咐說:“還不趕緊去給李安達沏一壺上好的龍井來。”

白歌應聲剛抬腳要去,李蓮英忙笑道:“不必了,奴才哪里能歇得了,這不還得給瑾小主送賞去,”又道,“小主的心意奴才必定帶到。”

我瞅了白歌一眼,白歌會意,立刻從袖子里拿出三錠金元寶送上,我上前笑道:“本宮初來乍到,還望李安達日后多多徇導才好。”

李蓮英先辭了辭,我當然知道他是有意為之,就又多笑說了幾句不得反駁的話,最后李蓮英以一種看似為難的姿態收了,看著他離去的諂眉背影,腦子里生生浮現出六個字:偽君子,真小人。

隨后,其他太妃的賞賜便也一個接著一個地送來,只曉得這些太監宮女都是有幾分體面的一個也不好得罪,不停地迎來送往,根本沒有休息的機會。

眼見著陽光逐漸暗淡下去,透過窗紗在黑漆小幾上投下一道梅紅色的斑駁光影,交叉縱橫宛如竹枝被秋風吹得凌亂,景仁宮中終于稍稍安靜了下來,白歌、鶯兒、鵲兒三人正在耳房清點賞賜入庫,高萬枝、戴春榮依舊在宮外等候來人,我也不敢睡著,只懶懶地靠在小榻上環顧四周,還沒過一會兒,就聽見高萬枝在門外請安的聲音:“瑾小主吉祥!”

我忙起身,還未走至門廊,子玉就已經含笑走了進來,面上笑意正好不淺不濃如沐水春風,叫人看著舒心無比,“平日里看你倒活潑,這才哪到哪怎么就蔫了?”

我輕輕笑嘆道:“姐姐還不曉得我,最怕這些應酬之事。”

子玉攜著我的手緩緩坐下,“剛我從外頭進來看著賞賜不少。”

我笑問:“姐姐的永和宮賞賜應該也一般無二吧?”

子玉點一點頭,淡淡道:“這是好事,說明宮中有人看重咱們姐妹,以后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我低低嘆了一聲,“我知道,”默了一會兒,見屋子里除了我和子玉,只有霽月伺候,才又道,“但其實,我打心眼兒里是不想要這些賞賜的。”

子玉問:“為什么?”

我垂眸,“常言道:拿人的手軟。我只是不想受制于人罷了。”

子玉微微笑道:“不過是一點子賞賜,又能如何,但凡新人入宮都有這個規矩,”她想了想,又道,“不過你若實在不喜歡,日后尋個由頭慢慢還回去也就罷了。”

我點點頭,忽想到什么,起身去到妝奩前拿了上次的鼻煙壺過來,又笑道:“上次去稻棲閣原是要還姐姐東西的,結果中間出了個岔子,反倒忘了,又給我拿了回來。”說完,我就將手中的鼻煙壺遞給子玉。

子玉一笑,拿過手中摩挲把玩一番,“虧你還記著這個東西。”

我笑,“上次拿出來鶯兒、鵲兒都說是極好的東西,姐姐在廣州時送給我,我一直留在身邊,想著現在倒也用不著了,況且宮中人大多勢利,姐姐向來儉樸,但都說入宮后總要有些好東西傍身才不至于被冷落,而且這個東西終究是姐姐的,我如今拿著叫有心人看去大做文章也是不好。”

子玉笑起來,“你說的不錯,以前你說這個好看我才給了你,再言你如今身邊也不缺個東西,”她目光在鼻煙壺上輕輕一掃,又抬手將鼻煙壺在我眼前晃一晃,笑看我道,“那這個我可就拿回去了?”

我展顏一笑,輕“嗯”一聲,點了點頭,隨眼望著窗外夕陽半邊瑟瑟半邊紅,原來紫禁城中就連夕陽都跟外頭的不一樣。